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她几乎闭门不出。他依旧像往常的日子入夜探望,听他提及战争停歇了,据说是因为北朝之帝无意攻入南朝,霸占为己。所有将领皆不知北帝所作所为到底是何意,虽有疑惑疑虑却不敢做声。他们唯一知道的真相便是,一项意气风发的北帝突然改了性子优柔寡断,由英明睿智变成一个为美色所惑,视人名如草芥的昏庸之君皆失望不已却无人吭声。战争停歇,皆因红颜祸水。
入夜,他依旧前来探望她,望了望营帐外的天气,夜幕降临,夜风习习,天空繁星点点。想起太医说的话,她不仅需要好好休息,也要适当的出去外面透透气,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有助于对她的恢复。回眸对钱景说道:“今日夜色不错,我陪你走走?”
不待她开口拒绝,南宫天琪的贴身侍卫立时进屋,上前在他耳边附语了几句。打消了他与她一同夜游的计划,只能歉然道:“今晚我有事,你与可银一同在军营附近走走,切记不可走远,入秋夜晚有些凉,记得披件斗篷,莫要着凉。”
“嗯。”面对他的关心,她淡淡回道。
待他离去,她命可银取了两件斗篷,一件披在了自己身上,另一件披在了她身上,可银受宠若惊,当即要跪下,却被钱景一手拉住,“行了,我也想出去走走,既然要出去大家都莫要着凉才是,你若着凉了,谁来照顾我。”
“谢娘娘。”听她这么一说,可银将欲说出的推辞话吞了回去,对着披在自身的斗篷爱不释手。
有了南宫天琪的命令,门口的侍卫没在阻拦,走在军营,看着与南朝军帐几近相同,仿佛回到了当初般,她依赖在井辰的怀里,他搂着她,他们一起商讨未来。她会为他生下一堆儿女,他们告别事事,远离战争。隐姓埋名,在世外桃源般的环境下,过得男耕女织的生活。
想着,嘴角露出甜蜜的笑,井辰。她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她真的好想好想他。可现实的境况又让她苦涩一笑,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她又有何脸面回到他身边?就连他们的孩子他都护不住,想着,她摸向腹部,再也感受不到那里传来的跳动。
不知不觉中,钱景来到了最初进北朝大军的邢牢营帐,只不过这里依旧灯火通明,里头似乎还发出鞭打声音,隐隐有人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似知她心里疑问,可银适时出声解释道:“娘娘,近日我军捕获了南朝一名副将,此刻正严加逼问,看是否能套出有利于我们北朝的消息。”
“南朝副将……”钱景喃喃重复着,脑海里冒出一个刀疤脸的男子,莫非是吴雨痕。
想到此,她快速掀开帘帐,不顾身后可银的阻拦,走进了营帐,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顿时扑鼻而来,惹的钱景胃里一阵倒海翻江,险些没有忍住,吐了出来。
看着当初持鞭鞭打她的校尉,正欲举鞭挥下去,她立马出言阻止道:“住手!”清冷淡漠的嗓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那校尉连忙转头看她,一愣,一身素白纱衣,如墨发丝轻挽,发鬃上一枚银色发簪内敛朴实又不失高贵之气,倾城绝色的面容没有半点儿表情,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降临于世。
见到来人他立时换了一张脸,上前恭声道:“皇妃娘娘怎么来了?”
钱景越过他,径直来到被绑在架子上的人,将他额前的碎发撩起,右脸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证明了她之前所猜无误,当真是吴雨痕。
“吴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看着遍体鳞伤的吴雨痕,她惊呼一声,惨状与她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雨痕诧异的抬眸,看到来人,明显一惊,嘲讽一笑道:“我道以为是谁,没想到竟是狼心狗肺,出卖南朝,欺骗将军感情的贱人!”
钱景万万没想到他出口会这么难听,难听之下她又疑惑为何在他的眼里她会如此不堪。“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吴雨痕仰头大笑,似是天大的笑话般,“你又何必装蒜,北朝娘娘,难道你不是北朝派来的细作?使用下三滥的美人计魅惑将军,使得将军对你言听计从,你想要什么消息还怕得不到吗。”
“你胡说!”她怎么可能会是北朝派来的细作,她初来这个世界,对谁都是陌生的,最开始来到的是南朝军营,又怎会有机会认识北朝的人。
“我胡说?”他眼里是对钱景满满的不屑,嘲讽,他颇为嫌弃道,“我们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全部事实,你是北朝皇上派来的奸细,为了探知我方有用消息,条件便是皇妃娘娘之位,为了身份权势,金银财宝,你大可答应,以美色勾引将军。否则我方本来要赢的胜仗,又岂会让北朝偷偷摸摸引入军队。”
“不是的,不是的。”钱景拼命摇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离开会给南朝一个那么大的误会,她根本就不似流言那般所言。“阿辰一定不会相信,一定不会相信,他一定知道这是有人栽赃陷害我!”
“栽赃陷害?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难道你害将军害得还不够惨吗?幸亏将军福大命大,无性命之忧,否则我定要手刃你钱景。”吴雨痕越说越激动,望着她的目光杀意聚盛,恨不得动手上前掐死这个女人,可惜双手被铁链束缚,无法挣脱,只能狰狞的发出几声铁链击打的声音。
“他没事了…”多日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关他的事,每每夜晚入睡,她都会牵挂着他,毒是否解,身体是否康复,是否又不顾身体上战争,是否还会有新伤,是否会像她彼此思念。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井辰的事!”恍惚间,她似乎想到什么,极有可能是他陷自己于不易。想到有此可能,不顾身后吴雨痕的谩骂,匆匆离开营帐,向主城营帐而去。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是他故意散播谣言,害她在南朝身败名裂,井辰一定也误会了她,不然这么久了,他为何迟迟不来寻自己。
“娘娘,娘娘,你去哪儿?”身后可银的声音,若隐若现,她却什么都不顾,拼命朝目的地而去。
因有先前南宫天琪的命令,钱景进入他的营帐无需通报,更加不能阻拦。钱景顺利的进入了营帐,一进去便看到南宫天琪站在沙盘前明显一惊,显然不知道她会突然来临。他对面站着一个全身被黑色斗篷罩住,面带黑布,只露出一双眼,而那双眼中闪烁的阴狠毒辣的算计。看到她的来临,他呆怔了好一会儿,眼里又饱含了思念以及安心。
钱景眉间一跳,那男子……身形动作给她的感觉都非常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她的感觉向来不会错,这人,她一定见过,并且认识。
在外她分明听见了他们两人在商讨关于南朝的军事,如今看到她进来,立马停住,不再商讨。如果她的猜想没错,此黑衣人一定是真正的南朝奸细。
看到她,南宫天琪什么也没说,对黑衣人说道:“今天暂且讨论到此,你先下去吧。”
黑衣人似想开口,可还未出口,便立刻止住,瞟了一眼钱景,颔首告退。
从钱景身边擦肩而过时,他身上熟悉的药草味,更是让钱景不敢相信,看着缓缓离去的黑色背影,她艰难的开口唤道:“师……师父。”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是梁毅,一个待她如真心,亲如长辈般的人。
黑衣人明显一怔,止住步伐,随后又恢复神态,继续往前走去。
钱景立时上前拉住他手腕,逼迫他转身。“师父,真的是你,原来你才是南朝真正的奸细。可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因为我恨南朝皇帝,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做一国之君,昏庸无能,不论政事,沉迷女色,贪图玩乐,这样的人怎么配!”梁毅义愤填膺地说道,一把甩开她的手,眼里是对南朝皇帝满满的恨意。
“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害了阿辰啊。”在钱景眼里没有什么南朝皇帝,只有南朝大将军井辰。
“不是我害了大将军,是南朝皇帝。而我已经仁尽义至,为大将军解了毒,也算是报了当初的救命之恩。”顿了顿,他又愤愤道,“你知道吗?一个皇帝放弃一座城池,不顾百姓生死,这样的人配做九五之尊,百姓信仰的皇上吗?”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放弃一座城池?”钱景抓住他话中的重要信息,赶忙问道。
“我……”愤怒之下,他似乎说得太多不该说的话了,感受到不远处的一记冷光,他赶忙住口,转身离去。
“师父,师父!”钱景欲追上去,却被身后南宫天琪大掌控制腰身。
“师父,你不能害阿辰,你不能害了阿辰。”她对着梁毅的身影大喊道。
“够了!”他几乎是怒吼的声音,才让钱景闭口。
看着他充满怒意的双眼,她愤然地推开他。眼里是对他的恨意,“南宫天琪,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名正言顺的成为我的北朝皇妃,还能记你一功,一举双得。”他明白她的意思,是他吩咐人在南朝军营肆意宣扬出去,流言只有越多的人传,信度才会高得多。
“难道非要开战不可?”她的目光灼灼,凝视着他的眼神像暗夜中明亮的星辰。“如果有和解岂不是更好的办法?”
“和解?在我看来和解就意味着输。”他沉声说道,只要是井辰的事情她都会如此的关心吗?
“可以避免流血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血流成河?如果你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平息两国的战火,让一切回到从前的状态,我想不论是军中的士兵,还是朝中的文武百官,都不会认为你是输掉,成大事者本就不拘小节的。”她的目光越过他,投在军营外的某一处,眼里不再是对他的恨意,是对战事牺牲的士兵的不忍。
他攫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战事只有两种选择,不是输就是赢,而和解不会是第三种!”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战争你若赢了,也赢的不光彩,还会为你今日所举遗臭万年。”她愤愤说道。
“兵不厌诈,是南朝大将军,你的情人过于愚昧!”他说着,抚摸着钱景细致的脸庞。
“既然知道他是我情人,又为何夺人所爱。”她偏过头,躲避他的触摸,他攫起她下巴的手猛的一紧,迫使她看着自己。
“我喜欢的东西从来都是触手可及。”他的手指抚过钱景的唇间,她极力挣脱出他的束缚,他却越攫越紧,紧到让她痛呼一声,低声道,“痛……”
看她小脸皱成一团,他又适时的放手,“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南宫天琪!”钱景见他没有丝毫的妥协,不由急声喊道。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判断,也没有人可以让他改变最初的决定!
“南宫。”她最终低低的一声让他明显一怔。
他终于在控制好心头一丝激动后缓声问道:“如果是关于战事就不用说了。”
钱景都觉得自己喊的突兀,刚才根本就是她脱口而出,就这般顺其自然亲昵喊出了南宫二字。她扬起唇,淡而薄凉的笑:“如果真到那种时候,我希望你可以放过阿辰。”她无法左右一个帝国之君的决定,那么她就只能想方设法护心爱之人一命,哪怕这会搭上自己的视其为命的尊严,在恋人面前,它根本不值一提。
南宫天琪双眉紧锁,到了这个时候她心系依旧是他。难道自己对她还不够好吗?在宫里哪个女人敢如此不知好歹,还不都是换着想法巴结他,讨好他。她竟然一次又一次的伤他的心,他承认,他爱上了这个女子。
“那我呢?”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问出这么一句。他的声音微微嘶哑,很轻的三个字。这一次他没有用尊贵的自称朕,这一次他只是一个爱她如生命的普通男子。
她的犹豫,让他眼中的悲痛和空寂逐渐化作强烈的不甘,目现狠厉之色。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钱景身躯狠狠一颤,瞪大眼睛,他的眼神,那么坚决,似是已下定决心谁也无法改变。她的身后,脚下地毯的边缘微微卷起,她虚浮不稳的脚步仍往后挪,被拌了一下,人便摔倒在地。
他极力控制住想去扶她的欲望。扭过头,不看她跌坐在地泪如泉涌,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落泪。
门外,可银见状,赶忙进来扶,支撑着她的力量,钱景站起了身,知道多说无益,转身离去时,落下一句,“我最后希望你可以善待邢牢里的吴将军,毕竟他是我朋友,曾有恩于我。”
南宫天琪勉强笑了笑,蓦的一拳击在沙盘上,沙尘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