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熊熊燃烧,火焰熏黑了少年的脸。
时至今日,夏归终于明白,离开了皇宫庇护的小皇子,要凭自己的头脑,面对凶险残酷的人世间。
除了一头被封印在体内,生死不明的重明鸟,以及自己那消失得干干净净的修为之外,他没有任何面对险境的线索。
这一次,没有任何援手,一切只能靠他自己想办法。如果他不自救,没任何人可以救他。
可心烦意乱的他,却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夏归的目光四处扫射着,搜寻着一切可以逃脱的办法。就在他认为山穷水尽的时候,一团白白的东西忽然跃入了他的眼睑。
海边,一小撮雪白的东西。
海盐!
他忽然想起,乌龟不喜咸食。
也亏得他的贵族身份,小时候喜欢饲养各种动物,长毛剑齿虎他都养过,所以他对各种动物的习性了然于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
夏归低下头,不动声色地挪动着他的脚掌,以一种众人无法察觉出来的幅度,将半截虾肉推入了海盐之中,并滚了一圈。他的动作很小心,很缓慢,当虾肉完全裹上了海盐之后,也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举动。
很快,大黑龟爬到了夏归跟前。
它发现了夏归脚边肥美透白的虾肉。那虾肉裹满了海盐,此刻的味道应该是咸得有些发苦,但大黑鬼却是分辨不出来,至少从外观看来,它依然还是那般肥美白皙。大黑龟毫不犹豫地张开嘴,一口便将这虾肉吞入口中。
夏归屏住呼吸,心脏都要从胸腔中跳出了。
就在巫师那双发光的眼睛盯在夏归身上时,那大黑龟的喉头一动,“扑”地一下把嘴里的虾肉给吐了出来!就像吃了什么难吃至极的东西,大黑龟看也不再看那半截虾仁一眼,掉过头,缓缓的向下一个奴隶爬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仲英脸色微微一沉,皱眉道:“这个人算了。”
巫师并不知道夏归对虾肉动了手脚,他用诧异的目光看了黑龟一眼,又上下打量着夏归。
在他眼里,这是一个面容狼狈、满脸泥沙的年轻人,由于浑身是泥,他也看不清夏归的长相。巫师皱了皱眉,冷嘲道:“可怜的人啊,竟然遭到了小少主的嫌弃,你是有多么肮脏卑劣,真是个没用的奴隶……”
夏归连忙低下头,避开巫师的目光。
在这个节骨眼,他并不想多生是非。
在没有任何奇迹的帮助之下,能从这悲剧得无以附加的命运里存活下来,就是万幸。
……
殷商是一个残酷的朝代,就连这个朝代的风,都带着一丝丝的血腥味。
那场祭祀持续了两个小时才结束,大火持续烤炙着夏归的脸庞,将他的脸庞烤的通红。直到明月高挂,他终于被从木杆上解放了出来,紧接着,被塞进了一座囚车之中。
和他一同被塞入囚车的,还有另一位幸存者。
如果说夏归是靠小聪明活下来的,那么这位幸存者就是靠运气活下来的了。因为黑龟在爬到这位幸存者的脚下时,已经吃饱了。所以它慢吞吞地拱了拱幸存者脚下的虾肉,最后仿佛打了一个饱嗝,慢悠悠地掉头走了。
“老实点,不要妄想逃跑!”士兵粗暴地将囚牢门锁上。
“等等,我不是已经……”夏归还想说什么,但是被粗暴地推入囚车里,并且锁上了车门。
很快,囚车被一匹大马拉着奔跑了起来。
在阴冷的月色下,只见一马当先的是一众三百人的军队,看来参与这次祭祀的士兵,比夏归想象的更多。走在队伍最前列是十几名身形魁梧的开路先锋,而后面则是三顶华盖大车,想必坐在车中的便是参与了此次祭祀的权贵人物。夏归扭过头,看到囚车后面还跟着两百多名士兵,囚车被夹在这些士兵当中,也确实是插翅难飞。
囚车很简陋,就一块木板垫着,而野路上石子大大小小,坐在囚车里的夏归不停地上下颠簸,再看那位幸存者,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幸存者身形瘦小,这一颠起来,更是上上下下,比自己还严重。
环视四野,只见四周沉浸在一片黑沉沉的夜色中,不知要去向何方。
夏归深吸一口气,气息飞快地从他口鼻中灌入。借着这股力道,他像往常运转起小腹中的气息,试图找到那种强横的力量。然而,除了浑身上下那种令人痛不欲生的骨骼散架的感受,小腹中依然是空空如也。
“修为没有了……难道是被封印了?”
夏归眉头一沉,心已凉透。
空空如也的小腹里,没有半分修为,就像一潭平静的死水。
被贬为战俘也没关系,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但修为尽数消失了,却是他完全无法接受的事实。
夏归并不是什么废物,但也算不上天才,他只是个天资还算良好的小贵族而已。为了加快修行速度,南荒国曾为他投入了不少丹药,所以在一个月前,他的修为终于略有小成,突破到了一个不错的境界。
没想到还未得意几天,就遭逢此难。
“可恶……”夏归猛地挥动拳头,狠狠击打在了木头囚车上。
只听“咚”地一声,囚车仅仅是晃了晃,而他的拳头红了。
驱赶着囚车的奴隶车夫,白了他一眼,“省点力气吧,小奴隶。既然是全凭运气才活下来的,就不要胡闹了。上了这辆车,就是鬼侯的奴隶了,你不会是妄想着折断木头逃出去吧?”
听到“奴隶”二字,夏归转过头,睁大眼睛看着车夫。
这是车夫第一次正视这位少年,少年脸上黑乎乎的都是泥沙,除了一只笔挺的鼻梁和发亮的眼睛,其他什么也看不清。但不知为何,他却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容貌端庄而俊朗的少年,比他见过的许多贵族都要好看得多。
“我们不是活下来了吗?为什么还是奴隶?”夏归咬了咬牙。他的声音虽然带着点怒气,但却很好听,低沉中略带一丝清冽的嗓音,有种贵族的味道。
车夫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位幸存者已经嗤笑一声,不屑地道:“在这个地方,人殉未死的祭祀品,都会直接成为奴隶。你不会是第一次当奴隶吧?”
夏归没说话,讪讪地回到原来的座位,抱着身体缩成一团。
他不是普通百姓,他是南荒国的六皇子。
南荒国灭亡之前,他也曾是锦衣玉食的皇族,过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
只可惜,家乡已经化作一片血海,再也回不去了。
一阵凄冷的长风吹来,单薄的衣衫不足以御寒,夏归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漠北夜晚的风真是带劲,寒得钻心刺骨宛如利刃,比家乡的风厉害多了。
故乡天凉的时候,母后就会给自己披上一件奢华而保暖的貂皮大氅,叮嘱自己不要受凉感冒。生性骄傲的他,如今却凄凉地坐在囚车里,颠簸在去往异乡的道路上。想到母后眼角眉梢的慈爱温柔,夏归鼻子一酸,眼眶红了。
囚车的另一个角落,端坐着一位面色黝黑的幸存者。他似乎发现了夏归的异样,便是盯着夏归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低声道:“嘿,你还好吧?”
夏归抬头,见到那是一名皮肤有些黝黑的同龄人,粗布麻衣,手脚强壮,满脸的关切之色。
“嗯。”夏归回答,趁着对方不注意,他倔强地偷抹掉了眼角的眼泪。
“你是哪里人?”对方问道。
夏归想了想,谨慎地答道:“南荒。”
对方“啊”地一声,以手掩口,“原来我们是同乡。”
夏归微微抬头,注视着对方。后者一脸惊喜,大概是没想到在这祭祀场劫后余生的囚车里,竟然会遇到同乡。
但对于夏归来说并没有过多的惊喜。对于亡国者来说,无论你是贵族还是平民,在这大商王朝的统治下,都只有同一个身份——奴隶。
“我叫曹明,你呢?”对方说道。
名字?
现在处于敏感时期,他的真名恐怕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和追杀,他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名。
夏归沉吟了半晌,说出了自己的小名,“我叫阿归。”
“阿龟?是乌龟的龟啊?”曹明显然误会了这个字。
夏归的目光在曹明身上转了转,父王取的这个名字,分明是“率宾归王”的“归”。
“阿龟,你的家人呢?”曹明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夏归的身躯轻轻地震动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走散了。”夏归含糊地答道。
曹明并不知道夏归在想什么,他语气沉痛地道:“哎,我的家人都死了。咱们还能活下来,实属不易。”
“这囚车,是去向何处?”夏归问道。
曹明回答道:“鬼方国,那里是九侯的领地。对于咱们这种人来说,去哪儿都没多大区别,反正都是给人当奴隶。”
曹明世代都是奴隶,在他看来确实没有任何区别。
夏归没说什么,他只是抿着嘴,暗暗握紧了拳头。
“阿龟,其实也不用丧气,南荒国并没有完全灭亡。听说在最后关头,六皇子和大祭司还是逃了出去。如果他们能和剩余队伍汇合,或许还有重振南荒的希望……”曹明低声说道。
夏归苦笑一声,曹明大抵还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重振南荒的希望,正和他一同坐在囚车上,于上上下下的颠簸中奔向夜色沉沉的远方。
“算了,别想那么多了,南荒能不能重建,不是我们所能担心的问题。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九侯山庄究竟怎样一番景象……希望我们都能,好好地活下去。”曹明微微地向夏归靠拢,目光中投射出对未知的不安。
夏归低低应了一声。
重振南荒吗?在这修为尽失的前提下,他要做的第一步,应该是尽快恢复修为,然后逃离这鬼地方,与剩余的队伍汇合。
可如何恢复修为呢?
在之前的十几年人生里,他算不上一个修炼天才,更多时候,他是靠着南荒皇宫的强大的资源和丹药堆上去的。现在修为尽数消失了,他还拿不到同样多的资源。
难道是进入了一个死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