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官道上,秋风萧瑟,满地黄叶堆积。
一匹青花健骡拖了一辆篷车,撒开四蹄一路小跑。
车辕上坐了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中年汉子,手中持了一条大杆鞭,不时在空中一甩发出一声脆响,警示那健骡莫要偷懒停步。
在马车左右,各有一个身穿青色劲装的武士骑马紧随。
两人年纪都在三十岁上下,身形剽悍,目光冷厉,腰间悬着腰刀,鞍侧还斜插着长柄朴刀。
“庞大哥,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到阳曲县?”
一个稚嫩的童声从车篷内传出,声音中透着欢快活泼的气息,宛转清脆有如黄莺啼鸣。
赶车的汉子似没甚精神,慢悠悠地答道:“还早呢,我估计怎都要十天半月的光景。”
“喔,”车内女孩儿的声音只停了片刻便又响起,“庞大哥,你说王大哥如今是怎生模样,可像你一般生着如此多胡须?”
“肯定不会啦!”汉子撇嘴哂道,“那白脸小子最是臭美不过,早年便是在军营也总将自己打扮得如新郎官一般光鲜,何况……他现在是有娘子的人,怎会向我这单身汉一般邋遢。”
说到后来,他的情绪不知为何似有些低落。
“庞大哥……”
车内的女孩儿还待再说什么,另一个同样清脆悦耳的声音中带着些无奈的情绪道:
“月池,庞大哥要专心赶车,爹爹要静心养神,麻烦你安静些好吗?”
“我知道了,姐姐。”
先前说话的女孩儿有些委曲地答应了一声,果然便沉寂下去不再开口。
车辆继续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那驱车的汉子蓦地抓住缰绳一紧,拉车的健骡登时停住。
骡车两侧的武士在惊愕之后同时现出警惕的神色,同时勒马按住了鞍侧的朴刀刀柄。
其中一人出言问道:“勇哥可是有所发现?”
汉子沉声道:“有一伙人马从前面赶来,速度极快……”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判断,转瞬间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响。那蹄声迅速由远及近,到后来已轰隆隆地有如滚地雷霆。
伴着如雷蹄声,一队黑衣骑士如一大片乌云般卷地而来,将满地黄叶践踏粉碎又搅荡得随风乱飞。
骑队倏忽间一来到骡车近前,十多匹纯黑骏马同时停住,形成一个月牙形阵势将骡车半围起来,马背上的骑士穿着一色的玄氅黑衫,又皆以黑巾遮面,手中各提着明晃晃的刀剑枪戟,透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恶意。
护卫骡车的两名武士脸上变色,一起将朴刀擎在掌中,左右齐出催马上前,其中一人喝问道:“光天化日,汝等意欲何为?”
对面黑衣骑士中一人怪笑道:“我们兄弟惯在西北讨几餐刀口饭吃,今日听说傅天仇傅老爷在此经过,想他曾官居侍郎高位,相比有的是金山银海,因此特意来打个秋风。”
“一派胡言,我家老爷为官清廉,哪来的……”
“丁蛟、丁奎,不必多费口舌,对方是有所为而来!”车辕上的汉子开口阻止了那武士与对方分辩,然后手拄着齐眉高的鞭杆在车辕上站起,居高临下冷笑喝道,“明人不做暗事。诸位明明是一口京腔,怎说自己是混西北道的?傅公一生耿介,当年在朝中确是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听说他将获起复,有人心中不满也在情理之中。但直接派出军中精锐截杀,也未免太过嚣张!”
“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听得此言,那黑衣人立时笑不下去,说了一句干巴巴的否认之辞,便挥手暴喝道,“一个不留,杀!”
那些黑衣骑士齐声呵斥催马,挥舞着兵器向马车冲来,其势悍若虎狼,更兼队形严整有序,显然是训练有素。
“你们两个守好车辆,这些不敢见人的杂鱼都交给我了!”
那汉子微阖的双目陡然睁圆,只是中等的身躯中浓烈至近乎实质的恐怖杀气喷薄而出,在口中发声吩咐的同时,挥臂掷出了手中的鞭杆。
那根鞭杆便如杀伤力最恐怖的弓床弩发出的巨型矛矢,在空中飞行时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从当先一个黑衣骑士的前胸贯入透背而出,余势不衰地钉入后面一个黑衣骑士的小腹,将他整个人带着从马背上飞起,又将后面第三个黑衣骑士撞得筋断骨折摔落马背。
一掷之力,竟至于斯,所有的黑衣骑士齐齐勒马不前,其中一人声音干涩地问道:“你是何人,怎敢来蹚这浑水?”
汉子拍了拍手掌,纵身从车辕上跳下,反手从车底抽出一柄刃长四尺,柄长一丈,刀背有九耳环的大刀,随手一抖,刀环发出震天大响。
他将大刀倒提反背在身后,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容直如欲择人而噬的猛兽般凶残:“认得这口刀吗?”
“百辟刀,你是‘杀将’庞勇?你不是已弃了官职去游历江湖吗,为何会出现在傅天仇身边?”
一个黑衣人失声惊呼,声音中满是惊骇震恐之意。
昔年傅天仇以文职领武事,率兵平定西北叛乱时,最倚重的两条臂膀是“杀将”庞勇和“智将”王生。后者以运筹决策之能得名,前者则是倚靠了一身号称力敌万人的强横武力。
传说当年此君在西北杀叛军杀得尸积成山、血流成河,那些横行西北的悍匪叛贼只要听到他刀头金环震响,便立即丧胆而逃,所以其刀得名“百辟”,乃取“辟易百里”之意。
此刻但见庞勇双足发力,带动身体如箭矢激射,从那黑衣骑士的身边一掠而过,刀光在激越的刀环震鸣声中一闪,黑衣骑士连人带马俱遭腰斩之厄,分成四段摔在满地的血水和脏器之中。
‘“既然猜到朝中会有人对大人不利,我当然要赶来护卫,这又有甚奇怪的?”
口中出言回答了那死不瞑目的黑衣人,庞勇双足奔行如风,手中辟易刀化作一道道充满死亡气息的闪电,肆意地收割一条条人命。不到片刻之间,便将十四名黑衣骑士尽数斩杀。
即使最后的三名骑士彻底落胆拨马逃命,也被他徒步赶上从背后斩落马下,没有一个能逃出百步之外。
随后庞勇俯身在几具尸体上搜罗一阵,终于摸出一面腰牌。
他走到车旁拱手道:“大人,那人也忒矣的猖獗,派来的这些人身上竟还带着禁军腰牌。”
篷车的车帘掀开,露出里面安然端坐的傅天仇。
他已经四十多岁年纪,须发略有斑白,虽然经历了一场变故,一张透着方正刚毅的脸上依旧泰然自若。
在他身边有两个小女孩儿,都生得眉目如画。稍大一点的是其长女傅清风,年方十一岁;小一点的是次女傅月池,年仅九岁。
两个孩子虽说一个目含英气,一个活泼开朗,却终究年岁尚幼,此刻都被吓得小脸惨白,紧紧缩在父亲的身边。
傅天仇从庞勇手中接过腰牌看了一眼,随手抛在地上,淡然道:“老夫名为‘天仇‘,字为‘去恶‘,天生便是奸佞小人的死敌。此次得知了老夫奉诏还京,要辅助陛下重整朝纲,那些不敢失去手中权力的奸党无论做出什么事情,也都不足为奇。不必理会这些末节小事,我们尽快赶路,老夫希望尽快见到王生。到时有你们兄弟联手相助,老夫又何惧之有?”
车辆加快了速度,往阳曲县的方向疾驰而去。方才发生的一切,却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手段,不到一天的时间便传到了京城。
在京中某座府邸的密室内,一个白面无须、气质阴柔的中年男子将一张宽不过寸许,上面密密麻麻以蝇头小楷记录了整件事经过的纸条放在烛火上引燃,而后用略显尖细的声音低声自语道:“傅老儿在西北执掌兵权数载,终究还是存了些底蕴,竟被他逃过这一劫。不过咱家还为他准备了另一道手段,便有王生和庞勇护卫,他也休想从那小狐狸手底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