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乾早看到从门外进来的正是据说去查甚案子、结果自己来到京城半年都未能谋面的庞勇,紧跟在他后面走进来的则是已和庞勇成亲的夏冰,急忙起身迎上前去,抱拳笑道:“小本经营,勉强糊口罢了。怎及得上贤伉俪在公门修行,功德无量?”
这一句客套的无心之言却似触动了庞勇的心事,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还说什么功德无量?一郎你是不知道这一次我们查的是什么案子,委实令人丧气。若非你嫂子割舍不下这份香火之情,哥哥我又得了悬鉴司的好处,早就拔腿走人不受这腌臜气了!”
张乾看他有满肚子的牢骚不吐不快,当即吩咐了两个徒弟继续照顾生意,自己则请庞勇与夏冰到里间详谈。
请这对夫妇落座之后,又奉上两盏清茶,张乾笑着问道:“说起来庞大哥和嫂子究竟查的是什么案子?小弟来京师已将近半载,到今日才得与二位相见。”
庞勇没好气地道:“年初时悬鉴司得到消息,说是浙江境内出了一户私娼,是一个姓吴的老婆子带着一个唤作‘妮子’的女儿经营。据传那妮子窈窕无双,引得许多豪商巨贾为一亲芳泽而一掷千金甚而破产倾家。
“最后是一个嫖客家有悍妻,因气不过丈夫留恋烟花之地,便纠集了一些人去找她们母女算账,上门后却发现那处院落已经荒废破败,似是多年无人居住的样子。
“这还罢了,事情传开之后,又有人记起十余年前便在江苏见过这对母女,她们那时便已在做此营生。更诡异的是根据那人的描述,这母女二人的相貌身形在经过十多年后竟然没有一点变化。
“此事由悬鉴司分布各地的眼线上报后,上面判断那母女当为妖物所化,于是派出我们夫妇两个前去查探究竟。只是对方早已鸿飞冥冥,我们到了之后根据一点蛛丝马迹千方百计追索,绕了大半个中原,结果反而追回了京师。”
张乾脸上现出若有所思之色,一是由庞勇所述情节,确定这应该又是《聊斋中一个故事的演变,一是从他话中听出些旁的意味。
略作沉思之后,他皱眉问道:“那对母女纵有古怪,也不过是骗了些钱财,并未闹出太大动静。悬鉴司任由你们夫妇这两员干将如此旷日持久地追查此事,不觉有些大材小用了吗?”
庞勇哂道:“还说什么大材小用,如今人家分明是将我们碍眼之物,正乐得远远打发出去眼不见为净。”
看到张乾面露不解之色,一旁的夏冰也叹息一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做了一番详细解说。
原来自从昔年“悬鉴司”首座巩元方仙逝,悬鉴司内部也随之发生不小的不安元。
在大周立国之初,巩元方因与太祖皇帝有些因果纠缠,便凭着人情面子邀请了一些好友或其门人,组建了“悬鉴司”这个隐于朝堂又将触角遍布天下的机构,专门处理妖魔邪祟为患之类的超凡事务,在不为人知的层面守护大周天下。
“悬鉴司”并非修行宗派,核心人员虽然不多,成分却颇为复杂,不仅有佛道两脉的修士,也有无门无派的散修,甚至还有收服招安的妖族。
他们都对巩元方这位元神真仙或敬或畏,彼此之间却因出身而并不算和睦。
有巩元方在时,各种矛盾和问题都被各人隐藏在心中,表面上还算是一团和气;等到巩元方一去,这些矛盾和问题便很快显现出来,而最直接的因素便是那“悬鉴司”的首座之位。
原本在巩元方之下有五大地仙级别的执事,其中两个为道门出身的修士,一个为佛门高僧,一个是以武证道的剑客,最后一个则是被巩元方降服的妖族。
在这五大执事之中,本来是以道门剑修燕赤霞实力称冠。奈何他形如烈火,早在成泰帝年间便因看不惯朝廷的黑暗挂冠而去。
除了燕赤霞外,那剑客夏侯风雷平生便只有练剑与除妖两大嗜好,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妖族执事展鹏则因出身的关系,自动失去上位的资格。
剩下有份争夺首座之位的,便只有焦螟与南山这一道一僧。
两人的实力和人脉原来不相上下,却不料那南山和尚竟走通了国师无尘的门路,得他开口向隆兴帝进言举荐。
当时隆兴帝已对无尘言听计从,当即便打破了王权不涉“悬鉴司”内务的先例,降旨任命南山为“悬鉴司”首座。
对于这一份圣旨,“悬鉴司”内的诸人或可不放在心上,却不能忽视无尘这位功参造化的佛门圣僧的意见,纵有人心中不甘不愿,也只能接下旨意,承认了南山和尚的首座身份。
南山和尚上位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打压焦螟一脉的道门势力。夏冰本为焦螟的亲传弟子,于是连带着刚刚与她成亲的庞勇,自然得到重点关照而受了不少闲气。
等夏冰说完后,庞勇仍是气恨难平,悻悻地道:“所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多’,这话是一点不错。不算各地眼线,悬鉴司核心执事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十号人,平日又做得是降妖伏魔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居然也会弄出这等争权夺利、倾轧排挤之事,将好好的一个悬鉴司搞得乌烟瘴气。嘿,如今的悬鉴司自身尚不明不白,还说什么‘鉴幽烛微’!”
张乾再次听到国师无尘之名,而且得知他竟插手了“悬鉴司”首座人选事宜,心中顿时生出些紧迫不安之感。
但他也只能将这事情记下放在心中,还远远不够资格参与干涉,便将话题转回先前的那桩案子,问起两人的打算。
庞勇有些无奈地道:“既然领了任务,怎都要想方设法完成。否则,南山那贼秃还不知会拿出怎样的嘴脸。但我们只查到那对母女该是辗转来到了京师,偌大京师人海茫茫,要将她们找出来却着实不易。”
看到夫妻二人都面有愁容,张乾忽地哑然失笑:“在这件事上,小弟或能帮到些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