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乾、贾奉雉、郎忱三人边走边谈,兴之所至,涉及内容颇为广泛,由诗词文章而至国计民生,由文地理而至农桑林牧,由风土人情而至礼乐教化。
贾奉雉这正经读书人自是口若悬河,大有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豪气。
郎忱自称性喜四方云游,眼界见识自然不凡,许多事情也能随口娓娓道来。
而张乾竟也能处处言之成理,有些观点还会两人耳目一新,生出“原来如此”的恍然之福
如此一番畅谈,贾奉雉对张乾却愈发敬重,只觉这一位寄身市井的奇缺真不凡,也愈发坚定了请他同赴金华的心思。
“那里便是真如寺了,只是我实在不知此处有甚可观赏的。”
前面传来傅月池时时刻刻都充满活力的叫声,张乾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座规模不大、建筑也无甚特色的寺院。
郎忱笑道:“诸位莫看这寺院毫不起眼,据在下所闻,里面有一处景观世所罕见,只是寺僧谨慎秘而不宣,才不为外人所知。”
罢,他抢前几步,到门首去叩打门环。
开门的仍是上次那沙弥,面上的神情却丝毫未显露是彼此再次见面,合十施礼后问道:“诸位施主莅临本寺,不知有何贵干?”
郎忱也是面不改色地睁眼瞎话:“我等听京师之地有贵寺这一座清净禅林,特地结伴前来焚香礼佛,顺便瞻仰宝刹风物。”
那沙弥当即喜笑颜开,急忙大开山门请这些施主入内,一路引领着众人先到一座不甚雄伟的大雄宝殿。
本寺的那位空空禅师正在大殿内的一张蒲团上盘膝静坐,看到众冉来,遂起身整衣相迎接。
等沙弥向众人做了介绍后,众人也都上前来轮流与这老僧见礼。
张乾料定郎忱主张来这座不起眼的寺庙必有深意,轮到他见礼时,恰好在近处暗中观察,却发现这老僧号为“空空”,体内也是空空如也不存半点修为,似乎便是一个寻常的年迈老人。
便在他怀疑是自己猜测有误时,老僧面上却忽地现出一抹微笑,不启唇齿而直接将声音送入他脑中:“子,俺却没想到那心猿遗蜕中竟还藏着道祖的浑斗胜法,平白被你捡了大的好处去!”
张乾先呆了一呆,瞬间又回过神来,当即抱拳拱手,向着对面的老僧一躬到地。
老僧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哈哈笑道:“本寺简陋,其实无多少可供游赏之处,唯有后殿的一幅壁画出自前朝名家手笔,若诸位施主不弃,便请随老衲前往一观。”
他一面着便一面在前面引路,带着众人一起来到位于最后面的一间殿宇。
众人抬头先看到的却是正面供奉的白衣僧人画像,傅月池惊奇地问道:“老禅师,你这殿上供奉的是哪位佛陀菩萨,怎的我在其他寺庙从未见过?”
老僧先到香案前点了一炷香插在炉中,然后回身笑道:“这位便是昔年西行拜佛求经,将佛法引入东土的圣僧金蝉儿。他虽有莫大功德,只因甘愿在红尘历劫沉浮而不愿归真成佛,故此不能享受人间香火供奉。老衲与圣僧有些渊源,因而将其画像置于此处聊作纪念。”
到了此时,张乾已终于确定了这老僧的身份。
他能够因阿青的关系将心猿遗蜕这等宝物赠予自己,甚是还搭上一门“三尸元神”的神通秘法,明两者之间交情匪浅如今又从这一幅画像得知,他与昔年西行求经的圣僧金蝉儿关系极深。
世间同时与这两者有如此深厚渊源者,便只有那位列七大妖神之一,据修行岁月最短,修为却是后来居上的白猿尊者。
张乾如今尚不能确定的,便是眼前的老僧究竟是白猿尊者本体变化,还是一尊元神化神。
在张乾心中揣测的同时,傅月池则是两眼放光的盯着那画像道:“我也曾听过这位圣僧,听他不仅是佛门大德,还是当时下第一的美男子。今日得见这幅画像,才知道此言当真不假。你们看他在俊美之中透出的是男儿阳刚之气,只是这一点便胜过帘今那位总给人阴柔之感的无尘圣僧。”
张乾等人都被这丫头与众不同的关注点逗得莞尔一笑。
傅清风则恐那位空空圣僧见怪,有些尴尬地训斥道:“月池你胡什么?在此佛门圣地,怎可对两位大德圣僧如此品头论足!”
那老僧却不以为忤,反而连连颔首道:“老衲倒是颇为赞同这位女施主所言。虽然同称圣僧,彼圣僧确不如此圣僧远矣!”
众人都随之哈哈一笑,都只将此言当做老僧随口附和了一句笑话。只有张乾隐隐感到这句话中别有意味,却不知对方是否如自己般,对那位荣膺国师的无尘圣僧有些了解。
老僧笑了一句后,抬手指着一侧的墙壁道:“诸位施主请看,这便是老衲所的壁画。画中画的是万丈红尘之象、千古浮生之态,据每一个人都能在画中寻到自己的身影,施主们却要看仔细了!”
众人一起望去,便看到了万丈红尘图所化的那一幅囊括繁华城市中芸芸众生的壁画,目光登时都被吸引了去。
“咦,曾叔祖,那画中当真有你呢!”
傅月池忽地跑到壁画近前,用手指着画中一处叫嚷起来。
众人凑近了一些,却见画中有一个青年官员正要骑马进入城门,身后还跟着一队护卫。看那官员的面貌,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勾勒而成,相貌神态却果然像极了贾奉雉。
贾奉雉心中大为好奇,不觉凝神仔细看那画中之人,恍恍惚惚间似乎整个人飘飘荡荡到了壁画之中,与那骑马的官员合二为一。
壁画前的傅清风则另有发现:“师父,这画中竟还有你,只是年轻了几岁的样子。”
张乾闻言也移目望去,便看到在城市中的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旁边,摆了一个的摊位。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摊位后面,手中捧着一面铜镜认真打磨。少年的身形相貌,果然与张乾形神毕肖。
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时,以张乾的修为定力,竟也与贾奉雉一般不由自主地神摇意动,一缕神魂悄然出窍,依附在磨镜少年的身上。
只是在同一时间,又有一道纤细至肉眼难辨的毫光从他眉心射出,落在了那少年手中正在打磨的铜镜上。
这一道毫光瞒过了旁人,却没有逃过后面那老僧的双目。他脸上登时现出惊愕神色:“轩辕镜怎地会在这子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