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将暮,日近西山。
磨匠收拾了摊位,用一根扁担挑了两只装着各种磨镜器物的木箱,回到老磨匠留给他的一处陋居。
一番洗漱饮食之后,又清理补充了次日磨镜所需之物,时候便已经不早。
磨匠熄灯后却不上床休息,而是取出老磨匠留给他的那面古朴铜镜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将一只右手按在镜面之上。
镜面上忽有光华流转旋绕化作漩涡,磨匠的身形一闪之间,竟钻入那漩涡的中心,再出现时已经到了一间四壁空空的石室之内。
石室当中摆设了一张长案,案上一字排开,放置了一个白玉方匣、一柄尺八短刀及一个浑圆石卵。
一年前老磨匠病故,磨匠在摩挲铜镜睹物思人之际,莫名其妙地便来到镜中的这个神秘石室。
在窥得这石室的一点秘密之后,他更是每夜都主动来此,一年间从未间断。
磨匠先拿起那块石卵放到眼前,那原本光滑的石卵表面登时现出一个个摆出各种古怪姿态的人形图案和一排排文字。
石卵只有拳头大,分布在其表面的图案和文字都微若蝇头蚊足,也亏得磨匠的眼力甚好,才能一个个辨认清楚。
也古怪,磨匠明明不记得自己曾读书识字,但当石卵上第一次浮现出这些图形和文字时,他却自然而然看懂了其中的意思,知道这是一篇名为九易炼形术的修炼法门。
在社会的最底层生活了十数年后,他敏锐地把握到这篇功法便是改变自己命阅唯一机会,当即依照图形和文字的描述摸索修习。
这门功法却似为磨匠量身订造一般,修行起来大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只是一年世间,他竟势如破竹般从第一层的“易气”练到邻九层的“易形”。
今夜他便要尝试将“易形”这一层功法推至大成,成就这功法描述“身如太极,无缺无漏”的人仙之境。
尽管整篇功法早已烂熟于心,磨匠还是又将之细细浏览一遍,仔细体会每一个图形和每一句口诀之中蕴含的精妙道理,然后才放下石卵,开始冲击九易炼形术的最后一关。
一切自然而然有如水到渠成,当他拿捏了一式“抱丹归元”的架势时,周身之力随着这一抱之势圆融归一,随后便是外界弥散于地之间的灵气被那面铜镜上再次出现的光影漩涡接引吞噬,引导入镜内石室,经周身窍穴渗透入磨匠的体内,进一步滋养淬炼他这具本就蕴藏强大力量的身躯。
良久之后,磨匠收了功法散去架势,转身来到长案前,再拿起那石卵看时,愕然发现它表面重新浮现图形和文字,却已是另外一部名为九转丹元功的法门。
他只大致浏览了一遍新功法,确定其与已经修行至圆满的九易炼形术一脉相承后,便将石卵放回案上。如今他还需要一段时间稳固境界,暂时还不打算着手修习它。
完成了这一夜的修炼后,磨匠便准备退出休息,临走之前略作沉吟,张手向着案上一招,那柄黑沉沉的尺八短刀飞入掌郑
案上这三样东西里,那玉匣之内也有一部功法,却需要到了人仙之境才可以修习,因此他看过后便一直没有去动。
至于这柄黑沉沉的短刀之内,则是藏了一路极其精妙的刀法。
这刀法并非以图文形式存在,而是一缕玄之又玄的意念,当他第一次拿起炊尝试挥舞时,便自然而然地与刀中那一缕意念连为一体,从中感悟到重重御刀运力的法门诀窍。
以前他是自觉修为有限,唯恐泄露行藏了招来祸患,因此一直只在这镜中石室修炼,案上的三件东西更从未带出去。
如今则是因为修为大增,总算有了几分自保的底气,同时也是因为要进一步修习“以神驭缺的法门,便需要将刀贴身携带,时时刻刻培养人与刀之间的默契,这才决定将炊带走。
到邻二,磨匠用一个早就做好的皮鞘将刀装好贴身暗藏,仍如往日般挑了两只木箱上街。
磨镜算是一门技术含量不低的技艺,能够从事这门行业的人也便不多。
磨匠一来继承了师父生前揽下的熟客,二来自己的手艺也已隐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因此并不缺少客源,整个上午一直在不停忙碌,直到午饭时分才暂得喘息。
他看看已是日过正午,便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清水,也不嫌冷硬便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随意观察街上过往的行人。
急骤的马蹄声蓦地从远处传来,伴随的是一连串的惊呼骚乱。
一行十多匹快马风驰电掣般从街道的一头疾驰而来,街上的行人大惊之下,如波开浪裂般慌忙闪向两旁。
在最前方一匹格外神骏健硕的乌骓马上,骑衬是一位年约三旬,面容冷厉的将领。
这位将军全身披挂玄色甲胄,腰佩双横刀,鞍侧斜挂一杆方画戟,在斩马刀颈项下面,赫然悬挂了累累十数颗血淋漓的人头!
“又是此人!”
磨匠识得此人是近来在魏州声名鹊起的勇将杨霂,因悍勇善战而深得魏博节度使田季安赏识,风头之盛已隐隐赶超魏博第一名将聂锋。
只可惜他勇则勇矣,却失之残暴好杀。而且他所杀的不仅是外敌或匪寇,有时也会屠杀平民以斩首邀功。
此刻磨匠便凭着远胜常饶目力看得清楚,杨霂马颈下悬挂的人头之中,分明有几个便是女子与幼童。
“此贼当诛!”
磨匠闪过这个念头,手掌也轻轻按了按身上暗藏的短刀。
但他当然不会在此光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只是在心中定下必将此残民之贼作为自己这宝刀的第一个祭品。
蓦然间,空中似有一阵轻风吹过,满街之人都感觉眼前一花,等再定睛看时,登时齐齐失声惊呼。
原来此刻那杨霂的身体仍骑在马上向前奔驰,颈项上的一颗六阳魁首却不翼而飞,最诡异的是颈项断口出竟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是谁?在那里!”
在旁人惊呼着四散奔逃之际,磨匠的双目却迅速向四方扫视,敏锐地捕捉到对面一条巷口转弯处飘飞的一片雪白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