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傅天仇深荷天恩而不思回报,拥兵自重,居心叵测今削除傅天仇一切官职,着玄甲卫千户左子雄即刻锁拿入京,交刑部勘问钦此!”
听着传旨内侍的尖利嗓音,除了傅天仇脸上是一片木然之色,其余满帐的大小将佐莫不是满脸的惊怒交集,连城府最深的王生也不例外。
“老元帅功高盖世,却被朝廷如此苛待,我等怎能心服?”
一个性子最为暴躁的副将首先发作,跳起来厉声高喝。
那内侍顿时变色,将手中的圣旨向上一举,怒斥道:“大胆,有圣旨在此,你如此狂悖无礼,其罪当诛!”
那副将刚刚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下来,一身的杀性尚未平复,闻得一个“诛”字,登时双目充血变红,狞笑道:“老子先诛了你这没卵子的死太监!”
腰间长刀随着话声铿然出鞘,化作森亮闪电向着那高举圣旨的内侍斩下。
“不可!”
“大胆!”
两声呼喝同时发出,前者是傅天仇,后者却是在内侍身侧的一个身披玄甲、外罩玄氅的中年武士。
他身形颀长刚健,面容冷峻如铁,上唇两撇髭须如同墨染。腰间盘绕长鞭又在左右双佩横刀,背后还如孔雀开屏般倒插五柄无鞘横刀,手中则拄着一柄九尺陌刀,简直武装到牙齿。
在发出一声暴喝后,他将手中陌刀斜向一横一挑,在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竟将那副将的一口上好钢刀震得断成七八截。
不等那手中只剩一个光秃秃刀柄的副将再有反应,他的陌刀向外一推,平平地斩向对方的颈项。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柄连鞘横刀从那副将身后挥出,轻盈迅捷如飞鸟渡空浮光掠影,从下方准确挑中陌刀的刀身与刀柄相连处的鎏金竹节。
那中年武士只觉一股沛然莫测地大力从刀柄传来,脸上神色微变,在电光石火只见撤刀旋身,顺势将那股力道化去。
傅清风单手提着一口连鞘横刀,腰间还佩戴一口,款步上前拦住那副将,与中年武士相对而立,冷然道:“左千户,我这副将即使言语失当,也不过是出于一时义愤,应该还罪不至死罢?”
这武士正是旨意中提到的玄甲卫千户左子雄。
他看着在面前傲然卓立,全身披挂英姿飒爽的傅清风,本就不苟言笑一张脸显得愈发冷硬,双手紧握陌刀长柄,刀锋斜指前方,身躯微向前倾,背上倒插的五口无鞘横刀轻微震颤,发出一阵嗡嗡的鸣响。
左子雄祖上三代都是玄甲卫出身,自幼受到的教诲便是无条件忠诚于皇帝,如此方算是尽到天子鹰犬的本分。
此次奉旨来锁拿傅天仇,他虽也大感不妥,却仍首先考虑如何完成任务。
左子雄深知傅天仇在北地领兵五年,一手扭转战局反败为胜,在边军中的威望之高不做第二人想。这道旨意一旦宣读了,必然会激发轩然大波。因此方才那一刀他丝毫没有留手,是打定主意要将那第一个冒头的副将斩杀以威吓众人。
他在武道修行的禀赋得天独厚,二十岁是便将家传武学练到大成,青出于蓝强爷胜祖,三十岁更无师自通悟彻武道至理,打破障壁成就人仙,在玄甲卫中算是有数的绝顶高手。再加上原本随军北征的“悬鉴司”诸人已被圣旨提前一步召回了京城,他倒也有几分把握凭强横武力震慑住这些骄兵悍将。
然而从方才接触的一下判断,面前的傅清风无论是修为还是刀法,竟都隐隐地压他一头,令他杀人立威的计划破灭,更要摆出这副如临大敌的姿态防备对方发难。
“清风退下!”傅天仇面沉似水发出喝道。
傅清风略怔了一下,终于还是低头应一声“是”,将手中连鞘横刀挂回腰间,退到了父亲的身后。
傅天仇向左子雄拱了拱手,道一声:“小女疏于管教,方才有冒犯之处,还请左千户见谅。”
左子雄收刀站定,拱手换了一礼,冷峻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哪里,令爱也是关心则乱。此次陛下也是听到对傅公不利的一些言语,不得已才传下这道旨意。然而清者自清,以陛下之圣明、傅公之清正,只消你们君臣见上一面,一切误会自然烟消云散。”
他这一番话一半是用铁腕威吓不成,不得已转用怀柔手段,一半则确是发自肺腑。
在左子雄想来,以隆兴帝素日的英明神武,纵使一时受小人蒙蔽而对傅天仇生出猜忌之心,事后终有清醒明悟的一天,怎都不会平白毁了大周的这一尊擎天玉柱。
傅天仇却是不置可否,只是再次拱手表示感谢对方体谅,随即转身向着帐内诸将肃然道:“老夫蒙陛下简拔于流徙之中,虽粉身碎骨亦难以为报。汝等若怜老夫这一片赤诚之心,便各守本分勿要生乱。”
只这平平淡淡地两句话,却说得帐内众将个个垂首肃立,恭然聆训。
安抚了众将之后,傅天仇又转向傅清风道:“今日月池出营狩猎,为父不能当面叮嘱。待她回来时,清风你一定好生看住她,休让她再惹出什么是非。”
傅清风低垂螓首,掩饰了目中闪过的一丝寒意,轻声答道:“女儿遵命!”
傅天仇这才转回身来到那内侍面前,从怀中取出虎符送到对方面前。
那内侍吃了方才的一吓,已知道在这些军汉杀胚面前大作威福的风险太大,当时在脸上露出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伸出双手小心地将虎符接过来收好。
左子雄看傅天仇如此坦荡,心中愈发认定他此次是蒙受冤屈,想着将来的事情由陛下乾纲独断,自己却定要保护这位可敬的老人一路平安。
但不管心中做何打算,他都不会有失自己的职责,当时将手一摆,命身后的两名玄甲卫小校上前,给傅天仇带上枷锁,送入帐外的一辆囚车之内。
满营兵将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押解着囚车出了大营扬长而去。
王生满心悲凉,却又担心傅清风更加伤痛,只得强打精神安慰道:“清风,傅公吉人天相,你且不必”
傅清风忽地发出一声冷笑,用平静得令人心悸的语调道:“当初求师父收我为徒传授武功时,我便已想得明白,我的父亲自有我来守护,不必指望老天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