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真话!”
奥莉薇娅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她略带红润的脸上,表情很复杂,认真,期待却又稍显着不安,就像是想要跟我借一笔巨款的邻居。
为了避免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我连忙挪开了目光。
“那我说了哦。”
我默默地斟酌起了用词,讲真,这是一个答不好就会送命的问题。
“嗯嗯!”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难吃。”
遗憾的是,即便是求生欲也没办法舒展我的眉头。在这种情况下,除了说真话以外,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虽然要对一个位高权重的任性公主搞的事情做出负面评价,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但要是不小心助长了她在料理上的迷之自信,再加上她那份坚韧不拔的毅力,后果才叫不堪设想。
视野中,除了餐桌对面,正用双手撑着桌沿的奥莉薇娅,就只剩她身后那个惨不忍睹的灶台了。
我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刚刚瑟栖和斯图亚特绝望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禁暗自后悔起来——虽然从她刚刚往奶油蘑菇汤里加醋和芥末开始,某种漆黑的预感就已经开始在我心中肆意膨胀。
所有这一切都是作为回来太晚的代价,除了剩余的酒,伙夫并没能为我们留下别的什么现成的菜肴。
至于为什么奥莉薇娅会像一个普通民家少女一样哼着小曲,扎着发斤,围着围裙?因为她就是那个奥莉薇娅啊。
“奥莉薇娅,好吃的东西简单粗暴地堆在一起,是未必能做出美食的啊。”
我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更缓和些。
这种时候,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啊!”
听到我的评价,这家伙就像是挨了一通雷劈一样,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啊,果然完全没有自觉啊。
“席尔瓦,零分~”
坐在角落里的瑟栖依旧是那副让人猜不透的笑容,而斯图亚特则低调地喝着啤酒,面前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食物一勺未动。
“不要说得好像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在说这帮卖队友的家伙吧。
“小艾希……”
奥莉薇娅哭丧着脸,将渴求同情的目光投向了艾希莉娅。
“公主殿下……这不管怎么说,也太……”
艾希莉娅放勺子,停止了刚才那艰难的咀嚼动作,不好意思地把目光瞥向了一边。
我终于多了一位战友,与此同时,墙角多了个抱膝下蹲的人影,沮丧地用食指戳着地板上翘起的木片。
虽然真相总是残酷的,但差不多也该接受事实了吧,公主大人?
话到了嘴边,但是没能说出口。我如果再继续补上一刀,奥莉薇娅未免太可怜了。
“我回来了,刚刚帮厨房搬东西花了点时间,咦?校长?你这是……”
一如既往被莫名其妙地卷进了奇怪事情里的提娅,正抱着一筐面包走了进来。正当她试图用右脚关门的时候,察觉到异样。
嗯?面包?
“提娅,这个面包是?”
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厨房的大叔说,这是我帮忙搬东西的谢礼。”
提娅用膝盖顶了顶框子的底部,随后,噗地一声,将这框面包摆在了灶台唯一干净的角落里。
“也就是说……这是我们的晚饭?”
斯图亚特的眼睛顿时恢复了生气。
“是这么说的。”
她不明就里地歪了歪头,又困惑地看了看蜷缩在另一个角落里的奥莉薇娅。
“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一定能做好!”
听说又进了一批原材料,奥莉薇娅猛地抬起了头,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瑟栖。
“住手!不要再增加牺牲者了!”
我插嘴道。
瑟栖的话,只要倒霉的不是她,我敢保证她会乐呵呵地吃瓜吃到最后。
到头来,唯一能吃的东西就只剩下了提娅带来的面包,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我去士兵宿舍看看。”
帮忙打扫完了那个令人绝望的灶台之后,我将我那份面包的最后一小块塞进了嘴里。
虽说是帮忙,但基本上也是除了我和奥莉薇娅以外的其他人在干活,我姑且只能帮忙拿拿东西,而奥莉薇娅则纯粹是被瑟栖想了个理由支开了。
“毕竟战斗刚刚结束,不慰劳慰劳他们作为长官可说不过去呢。”
面对干净整洁的灶台,一切的元凶就好像惨剧从未发生过一样,举着拳头,冲我摆出了一个加油的姿势。
“当然。”
我笑了笑,拎起了椅子上的外套,径直向门外走去。
热闹非凡的士兵宿舍里,枕头被扔得到处都是,这帮家伙还在发酒疯。
幸亏乔斯正不知为何,提着水桶,在门口罚站,我才得以找到一个帮我从宿舍里逃出来的帮手。看样子和不久之前比起来,他现在已经清醒了不少。
“头,刚才真是抱歉,我喝多了。”
这哥们有点不好意思地尴笑了起来。
“光看你那副样子我也猜到了……说起来,你站在这里干嘛?”
也不知是否是夜色已深,还是宿舍里的气氛太过热烈,当我再次回到外面的时候,的确感受到了明显的凉意。这件粗布制成的薄外套已经无法抵挡寒冷,我不禁稍稍勒紧了衣服。
“夏洛说,在我完成反省之前禁止踏入宿舍。”
他自嘲了起来。
“夏洛啊,那就没办法了呢,你还是早点完成反省吧。”
我耸了耸肩,真替这个正在罚站的可怜人感到难过。
那个女人认真起来,真不是一般男人能应付得了的,说到底,她是否有不认真的时候都有待商榷。
“今天就先这样,我得回去了。你们也别胡闹得太晚,明天的训练照旧。”
又是一阵寒意随着微风袭来,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里呆得太久。
“这句话,头,就算你这么跟我说也没用啊。”
乔斯苦笑了起来。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我打趣起来。
就在这时,附近传来了一阵杂乱无章的喧闹声,将军营中本该渐渐冷却的气氛再次搅了起来,不过这次是往坏的方向。
有一个男人在大声吆喝着什么,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细碎的言语或是在争辩,或是在附和。
“又来了啊。”
这些声音怎么听都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联想起庆典那时的骚乱,我隐约预感到了某种麻烦的事态。毕竟和那时候比起来,这里人更密,而且在刚刚打完一场战斗的情况下,大家或多或少都积累了不少压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抱着一幅悠哉悠哉的心态。
急于回去睡觉的烦躁感让我不禁皱了皱眉头。
“我去看看。”
倒不是我想凑这个热闹,而是声音传来的方向确实不太妙。熟悉的人当中,也就瑟栖今天早上出入过那里,猜的没错的话,那边应该就是诊所和治疗区域了。
“怪物!你们这群怪物!”
穿过这个片区一堵相对独立的围墙后,吵闹声越发清晰。
一个胳膊上缠着绷带的男人正站在帐篷前,大声斥责一名惊恐地跪坐在墙角的少女。
那个少女我见过两面,应该是瑟栖下属的特殊急救部队的女巫。另一个男人则站在少女的身后试图安慰她,关于他我也多少有点印象。
“我知道的,我是知道的,就算先王和如今那个叫弗拉门戈的半吊子怎么给你们这些赫洛斯人开脱,你们身体里流淌着恶魔的血液是铁打的事实!”
缠着绷带的男人情绪异常激动,面部因此而变得有些扭曲。
听到他这么说,围观的人群当中当即有人开始起哄。
“大家不妨想想,为什么只有赫洛斯人能够使用魔法,而我们就不能?答案难道不是很简单吗?没错,魔法是恶魔的力量啊!这些赫洛斯人若是剥掉这个人模人样的皮囊,和魔族有什么两样?黑暗时代的人类在满是魔族的世界里悲惨而艰难地生存着,而赫洛斯时代,也仅仅只是奴役我们的从魔族变成了赫洛斯人而已!”
“没错没错!”
起哄的声音越来越高。
相比之下,那些单凭军装就能轻松分辨出来的赫洛斯士兵,或是其他瑟栖的下属,则只能在愤懑与不安中无可奈何。
“这人抽什么风?”
我偷偷向另一个围观者问道。
“听说是战友在治疗过中死了。”
“原来如此。”
我深吸了一口气。
“平等?如今那帮越来越天真的王族就知道开玩笑,人类和怪物怎么可能平等?难道我们就要乖乖放弃父辈祖辈们好不容易夺取的自由,让赫洛斯人卷土重来?”
“真正的敌人是魔族才对吧。”
我闭着眼睛,将空气长长地吐了出来,脑海中不断模拟着接下来的事态。
虽然失去战友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他明显挑错了发泄的时机和对象,而且进一步上升矛盾只会让事态往失去控制的方向发展。
……人多起来以后,难免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
我回想起了克拉夫曾经说过的话,不管怎么说,这问题都尖锐得有点过头了。
无论如何,再让他继续闹下去只会给周围的人徒增麻烦,特别是那些还在等待治疗的重伤员。在那帮大人物察觉到事态之前,我必须尽量阻止争端的恶化。
是奥莉薇娅的步子跨得太大了吗?
“(列贝尔语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