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四国使团陆续抵达京城。
最早是苍齐、文桑于八月初六同日入京,而后是北晋,最后是西岳。总归是在八月初十国宴之前,四国派出的使团均已到来。
凤凌帝不知出于何种考量,朝会上听了几位大人“不约而同”地举荐,便是将接待使团的重任委派给了翊王。
这往日里也不曾见翊王办过什么露脸的事,即使凤临帝偶尔想起他,也不过是吩咐些无关紧要的事。
比方说去各州府走访走访民情;又比方说规整规整各地方收缴上来尚待归入国库的物资……如此等等。
因而此番凤凌帝忽然委以重任,凤临夜着实不觉着是什么好事。
可再是心有疑虑,皇帝陛下的旨意,他断然不会违抗。
接了旨,谢了恩,回到翊王府,凤临夜便是独自一人进了暗室。
暗室内又是用纱帐隔出了一小块地方,那里摆着一个画架。
凤临夜走近。
画中是一大片梅林,梅林深处是一位少年与一位少女的侧影。画中人的面容瞧不真切,可少女嘴角的笑意却是能融进看画人的心里。
凤临夜对着画作出神。
他向画中的少女伸出手……有多久不曾触碰那般天真的笑颜?
当初那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整日追随着他的身影,日复一日,那般热情驱散了他的冷漠,捂热了他一颗冰封的心。
可那时年少轻狂,总是不屑于吐露心扉。后来长大一些便是多了顾虑,总想着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小丫头再长大一些,等他除去了后顾之忧,便一定将他的丫头牢牢抓住,此生不离不弃。
运筹帷幄这些年,凤临夜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可谁承想心尖上的人儿有一天会离他而去。
想到凤羽那一晚急急离去的身影,凤临夜忽然眸色一暗。
“小羽……”他轻声念起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周遭尽是阴郁之气。
凤临夜忽而一抬手,掌风刮过,碎了一地瓷瓶屑粉。
几种毒粉混杂在一起,弥漫了一整个暗室。
许久,直到胸口发闷,喘气困难,凤临夜却是依然不为所动。
所幸青沅此时来寻凤临夜,见着一室的毒气直觉不妙,便是掩鼻闭气速速进去将凤临夜带了出来。
“王爷!”青沅焦急地瞧着面色发青的凤临夜,正欲替她家王爷把脉。
凤临夜却是强撑着站起身来,压下喉头的腥甜便是道:“本王无碍。”
青沅不太放心,可自知王爷师承鬼离谷,用毒之事自是比她精通,便是不再多言。
只听凤临夜又道:“找本王何事?”
青沅闻言,退开一些行礼道:“王爷,接待使团之事该交由谁去办?”
青沅正是听闻了此事特来听王爷吩咐的,不想王爷一回来便进了暗室,且迟迟不见出来。
凤临夜韬光养晦这么些年,手下自是不乏能人。可此次四国使团相约而来还是前所未有之事。
他一个平日里不受重用的王爷,若是此番接待使团的差事办得太过出彩,必然遭人猜忌;可若是办得不够漂亮,失了凤峦国的颜面,又难免落人话柄。
这好与不好的尺度当真是不好把握。
凤临夜悄悄静默,便是冷声道:“去请礼部侍郎。”
接待使团这等事,对于礼部该是驾轻就熟,且礼部侍郎此人好大喜功,对这等出头露脸的差事自是欢喜的很。
再者,礼部侍郎是大皇子的门客,即便是真当出了什么差池,横竖大皇子是休想摘干净的。
“是。”青沅领命,却是未曾去办,只见她忧心道:“王爷你......”
“退下!”凤临夜低呵。
“是。”青沅告退。
屋内又留凤临夜一人。
气血翻腾,着实烧心。
凤临夜一手撑着桌角,便是一提气,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黑血。
***
且说凤临夜借口自己不过闲散王爷,便是将使团的住所,吃食,日常出行,身家性命等一应事物统统交给了礼部打理,自己则挂个督办的名头,便当真不再过问。
凤临夜此番作为,皇帝陛下是何心思尚未可知,下面群臣却是只当翊王不堪大任,撑不起此等大场面,便是将这表现的机会拱手让给了大皇子。
一个接待使团的差事,闹得沸沸扬扬,满朝上下无人不知。
而凤羽却是从南宫越处得知的。
那日,她照例将午膳送去书房。
悉心调理了这些日子,南宫越气色恢复了不少,凤羽便是停了药膳,备了些清淡可口的小菜。
凤羽一进书房便是见南宫越瞧着案几上的文书蹙眉,便是道:“何事这般忧虑?”
平日里见惯了他那般清闲模样,今日瞧见他那难得的忧思,凤羽便是忍不住随口问了问。
原本也不是真想打听他的公事,不想南宫越却是认真地答她:“翊王领了接待使团的差事,却是转手交给了礼部;这礼部侍郎又是一转手,这不,便是将一应事务呈来给我过目了吗?”
凤羽想了想,便是道:“礼部侍郎是你的人?”
“非也。”南宫越摇头。
“那他为何要拿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来烦你?”凤羽不明白,一面说着便是将碗碟在矮几上摆开。
“夫人这般聪慧,既能一语道破,怎就想不明白个中缘由了?”南宫越站起身,拉着凤羽在摆好膳食的矮几旁坐下。
凤羽替南宫越布菜,又是听南宫越道:“夫人也说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自然是拉着越多人越好了。”
凤羽还是不太明白,便是一脸疑惑地瞧着南宫越。
南宫越耐心地解释给她听:“翊王接了这桩差事,无论办得好与不好总归会遭人口舌,便是拉了礼部的靠山大皇子做垫背的。礼部既是大皇子的人,自然不会坑大皇子,便是找上御史府来了。”
“这又不关御史府的事儿,你也推说个身子不适打发出去不就完了。”凤羽随口一说。
“哎……”只听南宫越轻叹一声,状似无奈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凤羽鄙视他。
这些日子瞧多了南宫越这般造作的模样,便是不屑道:“冠冕堂皇。”说着便是娴熟地将汤碗摆到南宫越面前。
凤羽原是最烦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可今日听南宫越这般与她讲,竟有些津津乐道。
便是道:“那又是谁提议翊王接的这个差事?”
只见南宫越神秘一笑:“夫人猜猜。”
凤羽瞧着南宫越,慢慢眯起眼:“你?”
南宫越便是勾了勾唇,拿起桌上的汤碗就着抿了一口,未曾否认。
凤羽算是瞧明白了,如今她是确定了南宫越的确是有意与她说起翊王的。
终是忍不住。于是乎,便是停下手上的动作,端坐起身正经问道:“南宫越,你总与我说翊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