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离开边境,萧五的腰腹上的伤口还没愈合,是徐之卿用了军令才把他留在军营里养伤。
他这会看着憨厚的萧丰仓,心里还有些内疚,毕竟人家侄儿是为了救他才伤了身子。
心里也奇怪明明萧五爹娘还在,却要把自己得的银钱让他带给这个隔房的大伯。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他身为上司自然也不会去窥视人家的私事。
就从身上把这一年多萧五积攒的银子都拿了出来,“萧里正,这是萧五的银子,你收下吧。”
看到徐之卿放在桌子上的几张染了血迹的银票,萧丰仓的脸色骤变,惊恐的指着这几张银票,声音沙哑的问着,“……公子,我家风哥儿他……他……没了吗?”
自己话说的不清楚,把这人吓的脸色都变了,徐之卿忙含着歉意解释着,“哎,倒是吓到萧里正,徐某惭愧怪我没和你说明白,萧五活的好好的,只是前阵子受了伤,这次才没回乡。”
“风哥儿没事就好,方才真是把我给吓坏了。”
用衣袖抹去头上的冷汗,萧丰仓才觉得自己的魂又回来了。
看萧丰仓脸色恢复正常,想起临走萧五的千交代万叮嘱,徐之卿又正色的吩咐着,“萧里正,徐某听萧五说过他家里还有个小媳妇,这银子是他特意带给他媳妇花用的,你务必要亲自交到他媳妇手里。”
知道侄儿在战场上是拎着脑袋拼杀,他又怎敢在这时候给侄儿添心事,让侄儿乱了心,岂不是要侄儿的命。
萧丰仓郑重的点头保证,“嗯,这事我一定办的妥当,请徐公子回去一定叮嘱风哥儿放宽心,他媳妇我们两口子都会照顾的好好的,让他保重身子,早些回来。”
边境上的战事已经持续了近三年,今年有富足的粮草,若是再把医治疟疾的良药方子弄到手,到了明年这时候,就是他们一举反击的时候,明年的后半年,他就有很大的希望带着大军凯旋归来。
不过这都是军事机密,自然不能同萧丰仓细说,徐之卿坦然一笑,霸气的话语从他嘴里冒了出来,“萧里正大可放心,有我徐某在,萧五的命阎王也不敢来收!”
先不说他这承诺让颜知秋心里升腾起多少不甘和嫉妒,萧丰仓已经听到热泪盈眶,自己没有儿子,打侄儿离开兰溪村,他脑子稍有空闲,就在心里胡思乱想,就怕侄儿会把小命给断送在边境。
如今徐公子做出这样的承诺,他红着眼圈,激动的只想给这个嘴角带着冷意的公子跪下磕上几个头,来表达他的谢意。
当萧丰仓听到徐之卿要拿出五百两银子买治疗疟疾的药方子,很想痛快的说出这区区小事,他不会要银子,就会把制作药沫的方法给他双手捧上,可想到白荷那丫头的心性和倔脾气,他红着脸点头应下。
徐之卿见萧丰仓顺遂的答应下给药方,也干脆的从身上掏出五张百两银票。
见萧丰仓去找笔墨写药方,颜知秋小声问着,“之卿兄当真要花那么多的银两买这个土方子?”
颜知秋眼里的不赞同和质疑让徐之卿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念在他跟了自己也有三年的时间,自然不会怪罪他,仍然好脾气的给他解释了这方子的好处。
原来徐之卿已经知道院子里熬的药草是医治疟疾的,怪不得他那么慷慨,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若真的把这药方带到军营里,到了明年夏日,他们再不怕将士们会被这疟疾缠上,这天大的功劳可就是他徐之卿一个人的。
颜知秋心里暗暗懊悔自己不该对这农家小院漠不关心,让徐之卿得了头功,这头功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的。
早知道这样,昨夜就该多听听表姨父的话,自己也不会做出这样蠢的事情来。
看着萧丰仓给他足足写下了两大张的药末子熬制的前后工序,以及得了疟疾病患的治疗和未曾染上疫病的防护,可以说是写的相当清晰明了。
接过来他递过来的两只普通棉布做的怪异物事,徐之卿惊讶的问着,“萧里正,这东西就是你纸上写的防护口罩?”
萧丰仓点点头,又从徐之卿手里拿过来一个口罩,他利索的把空罩戴上。
看到萧丰仓戴上这口罩,仅仅露出一双眼睛,徐之卿拍手称赞,“妙啊,这东西确实用着便利,好处又是实实在在的,真难为你们竟然想的出来。”
不好当着俩男人夸这东西是白荷想出来的,萧丰仓有些心虚的应着,又厚着脸皮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着,白荷,可不是大伯要贪你的功劳,实在是不能把你个姑娘家给牵扯进来。
得了药方,又拿了萧丰仓送给他们的一大包干薄荷,徐之卿婉言谢绝他留下来吃饭的好意,就带着有些失落的颜知秋离开了兰溪村。
送走两个贵客,萧丰仓不顾黄氏的叨叨,硬是赶着马车朝县城奔来。
听到大伯的一番述说,筱白荷看着桌子上的摊开的几张银票,她把复杂的眼神盯在其中三张染血的银票上,这个萧承风已经不在是自己的便宜相公,人家拿小命换的银子自己还真的拿着烫手。
不过那个徐之卿竟然花五百两银子买了她的药方,筱白荷心里还是很激动的,毕竟哪个也不会嫌银子多了生气。
喝了半碗热粥,觉得肚子的疼痛稍微的缓解了些,穆希芸来到正房,见筱白荷盯着桌子上的银子发呆,她有些郁闷的说着,“白荷,你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模样?不就是几百两银子,也值得你眼热,等咱铺子开了张,没准大半个月挣的也比这银子多!”
听到穆希芸的话,筱白荷才回过神来,尴尬的反驳着,“希芸,我哪里是眼热这些银子,只是想到如今我已经和萧承风断了关系,哪里还会要他的银子。”
侄儿在家就不和三弟两口子亲近,自己去镖局走货,挣回的酬劳大头都自己收着,剩余傻仨瓜两枣,他才拿给三弟妹用以家里花销。徐公子能把银票让自己托管,这几张银票风哥儿给白荷花的傍身银子。萧丰仓不赞同的摇着头,“白荷,你不要风哥儿这三百两银子,难道让大伯把这银子给了三房的人,让他们花用风哥儿拿命换回的银子啊?”
还有硬逼着收受银子的,筱白荷无奈的笑笑,只好把萧承风的银票收了起来。
夜半时分。
整个院子的人依然熟睡。
小黑子仍然谨慎的在院子里查看一番,这才悄悄的去了后院柴房。
柴房里一团漆黑,他不敢打火折子,摸索着走到纪宁躺着的地方。
这里脏乱的很,还不时有老鼠在柴火垛里钻来跳去,小黑子心里想着,还真是委屈了这个姑娘,他蹲下身子轻声的喊着,“纪姑娘,你还好吧?”
纪宁身上的伤口原本就不忒严重,又用了小石头的外伤药,伤口已经没那么疼。
只是她身子养尊处优惯了,昨夜受伤又淋了雨,早上已经开始发热,小黑子再是心细,毕竟年纪还小,把纪宁藏在这里又怕人发现。纪宁熬到了这会已经发高热又陷入昏迷,哪里能听的到他的呼喊。
小黑子伸手去拉纪宁的手腕,想把她搀扶起然后把人背起来,触手就是热辣辣的,他摸索着把手贴上了纪宁的额头,果然起了高热,不由得嘟囔起来,“坏了,纪姑娘手腕烫的吓人,这黑半夜的,可咋办呢。”
大半夜的也不好带她去医馆,只能先把人送客栈再计较。
心里懊悔着后晌竟没发现她发高热,小黑子拉着纪娘的手腕,自己弓着身子把人背上,悄悄的出了柴房。
天黑去给穆希芸买药时,他已经在客栈包下一个单间,用来安置纪宁。
明知纪宁不但发高热,还空着肚子,可在这里确实不好给她弄吃食,买来的药更是没法去熬,只好把她先带去客栈,再做这些事情。
想到这些麻烦事情,他背着纪宁加快了脚步。
小黑子在客栈把纪宁安置在房间里,他花了五十文请值夜的小二行个方便,去厨房亲自给纪宁熬了药,顺便又煮了碗白米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情。
当初奶公躲着恶毒嫡母的一路追杀,带着他逃亡到这个小城,受了几处致命伤的奶公虽侥幸留下条命,但身子已经亏空。为了能把小主子安然养大,商大硬是死死硬扛着,哪里想到才短短三年,人已经病入膏肓,最后的那两个月,六岁的小黑子也学会了做饭、煎药,伺候奶公吃饭喝药都是他自己做的。
一个托盘上药碗和粥碗同时放着,小黑子端着托盘来到纪宁住的房间里。
见纪宁的脸烧的通红,他忙放下托盘,又去拧水盆里的布巾。先给她擦拭了一遍脸,又把布巾在水盆里过了遍水,拧的没了水,把折叠成长条的布巾搭在纪宁的额头上。
想起用布巾也不能快速祛热,这会再去找客栈的厨娘过来给她用酒擦身,肯定不妥当。望着纪宁端庄的面容,虽然自己称呼她姑娘,可看她的年纪只怕和娘差不离,自己的鲁莽和不敬皆是要救她的命,这应该不算是冒犯。
心里犹豫了好一会子,咬牙把来时带的小酒葫芦拿过来,床上的被单被他撕扯下一缕,把布条折叠在一起,葫芦里的烧酒朝布条上浇了些。
怔怔的看了看依然闭眼的纪娘,他握着布条的手已经开始哆嗦,可想到若不及时给她祛热,这人算是白折腾回来。
咬着嘴唇,小黑子心一横,权当她是自己的娘,儿子给娘擦拭下额头和腋窝不算是肮脏的事情。
先擦拭了几遍额头,然后把纪宁的两只手臂拉直,他把酒葫芦里的酒全部倒在布条上,双眼一片空洞,手僵硬着去给纪宁擦着腋窝。
满屋都是刺鼻的酒和药汤苦涩味道,约莫过了有一刻钟,小黑子的手腕都麻木了,全身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他才僵硬着身子把手里的布条扔进水盆里。
给纪宁擦了酒,用了不少时辰,这时药汤和米粥已经凉透,再不给她喂下去,还要再去厨房热。
看看托盘上的药碗,有些后悔没多准备一个葫芦,也好装药汤。
伺候奶公俩月的小黑子,给昏迷不醒的纪宁喂药也难不住他。
先用左手托起纪宁的腰背,右手抓起柜子边放置的小包裹,里边是他买药时,去成衣铺子给纪宁买的一身棉布衣裳,把小包裹在床边卷了卷,然后塞进纪宁的背后。
看纪宁半依着包裹。小黑子又从衣兜里摸出在院子里折的一截小竹筒,从陶壶里倒出些热水,把竹管清洗一遍,这才端着药碗坐到床边的木椅上。
用竹筒先在药碗里灌了药汤,小黑子呵呵低笑着,用手去捏纪宁的鼻子。
浑浑噩噩中,纪宁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里,自己就要被烧死。
身上的衣裳都着了火,全身肌肤都疼的厉害,连口气都喘不过来,想到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夫君生死未卜,她不能就这样被大火给烧死,纪宁俩手下意识的挥动着,张开嘴大声呼救。
“……救我……呃”
小黑子见她张开嘴,躲开纪宁的手臂,快速的把竹筒靠近她的嘴边,然后竹管她嘴里倾斜。
沙哑的喉咙里才发出微弱的声音,就被灌进去苦涩微凉的药汤,纪宁痛苦的摆动着脑袋,张着嘴,把喉咙里吞咽下去的药汤吐出,被小黑子快速的按着肩膀。
“……放开我,我不要死啊……啊。”
苦涩的味道从喉咙蔓延到心底,她挣扎着用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沉重酸涩的眼皮也缓缓的翻开。
见纪宁睁开眼,小黑子咧开嘴,欣慰的笑着,“纪姑娘,你终于睁开眼了,方才可要吓死我了!还好你醒的及时,这药汤也不用我给你朝嘴里灌了。”
看清站在她床前的人是那个好心救她的小黑子,纪宁惊恐慌乱的心绪才逐渐安稳下来。
已经察觉她这会不在那个脏乱污浊的柴房,她无力从床上坐起,只好用眼神打量了一遍这个简单但很是干净的屋子,这孩子不是说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吗?
怎么又把她换了间屋子?满脑子疑问的纪宁望着正端着药碗的小黑子,心情复杂的问着,“小黑子,这是哪里?是你们铺子的屋子吗?”
自己年幼就开始混迹于最底层的人群中,得过许多好心人的帮衬,如今能凭自己的能力救一个和娘一样受苦的女子,小黑子心情很好,冲茫然不解的纪宁腼腆的笑笑,“不是的,我不知道你被啥样的人谋害,总觉得住在我们铺子后院不安稳,今儿天黑,我去给穆小姐买药时,就给你在客栈租了个房间,你就安心的住在这里,等身子养好,再做打算。”
原来是这傻孩子把她安置在客栈里,小小的年纪做事倒是很稳妥。
纪宁感激的冲他颌首,“小黑子,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我……谢谢你。”
“本是同病相怜,纪姑娘就别和小黑子说那客套的话咯,虽然我喊你姑娘,可看到你的脸,就仿佛看到了我娘的模样,可惜我娘再我三岁时就被人毒害而死,见你醒过来,小黑子已经很欣慰和开心咯。”
望着纪宁的脸,小黑子眼光微闪,眼神里的恨意逐渐又变成了激动和儒慕。
亲娘被人毒害死,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那瘦弱的模样,能活着不定遭了多少的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