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手术室外保持一两米的距离呆站着,彼此并无太多交流,他们并不知道手术室内徐雯因为对麻药不敏感,大脑处于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被开膛破肚了,她知道医生给他手术的全过程,刀下去的瞬间,她听到了刀尖划过肚皮的声音,剧烈的疼痛,接着温热的液体流过她的肌肤,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在手术台上了,这种疼痛,多年后徐雯回忆起来都觉得后背发凉,她的双眼一直看着头顶上的无影灯,从那里她隐约可以看到自己的肚子,孩子被取出来了,接着就是孩子响亮的哭声,中气十足,她以为是儿子,医生将孩子光溜溜的捧到她眼前说是女儿,这一刻,她终于哭了出来,她觉得冷,整个人都在发抖,上下牙齿都在打架了,她以为是产房的空调打太凉了,可后来被推出了产房,她依然在打颤。
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徐雯根本就没想过十几年后,她再一次经历了这种恐怖,但这时候的徐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因为这个孩子是她和陈毓一起决定要留下来的,他们为孩子取名陈徐可,小名萌萌,孩子产检也是例行的查了一下,没有做排畸检查,羊水穿刺没做,就连NT也没做,所以孩子现在有了臀纹不一致这个问题,她只能希望孩子是正常的,但心里却没有底气。
倪英华还在镇里的时候给徐琪打电话说起这个事情,语气里尽是担忧,她道:“这可咋好?你姐这么大岁数好不容易要了二胎,一开始以为是儿子,结果却来了个女儿。”
徐琪不喜欢跟母亲谈论生儿生女这个事情,也不愿母亲还抱着这个陈旧的老观念!语气不是很悦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生儿生女都一样的。”
倪英华愁了那头愁这头,犹豫道:“是女儿也挺好,压力虽说没那么大了,但要是孩子真有个什么问题!你姐以后在家里更没地位了。”
“她不就是自己这个家的女主人吗?她又不住回陈毓老家去!也不仰仗他们家两老的恩泽,再说雯雯姐应该也不是稀罕别人给她什么地位的人吧!”徐琪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就认为徐雯也是这么的一种想法。
徐琪跟母亲通话时,她正看着小阳台的那盆芍药花,那是与段段开车上山顶的湖泊钓鱼时跟住在山里的老阿婆要过来的,这种花喜光照且耐寒、耐干旱。她小的时候,外公倪半仙就曾带她上山挖来种植在花园里且培育成功了,那是她人生第一次种花,那年她才十岁,芍药艳丽的花朵,雍容华贵的姿态深深吸引了她,那是她所见过的花朵里最为美丽的。
倪半仙不是徐琪的亲外公,他比外婆小15岁,和外婆一起的时候,倪英华已经嫁给了徐世昌,正常来说,不存在女儿同不同意母亲改嫁的事情,但因为倪半仙身皆数职,他不仅抬棺木、护林、问米还是庙里的主事,倪英华害怕母亲被骗了感情,抵死不同意。
可母亲倪蔡氏是个接受过新思想教育的人,她根本不在乎女儿同不同意,就像当年,倪蔡氏收养孤儿,接济穷人一样,老公死后,她一意孤行惯了。
但在徐琪的童年里,倪大仙是作为亲外公一样的存在,小时候,他带她去看马戏,带她去山里挖百合,带她种文旦树,给她讲各类闻所未闻神奇且魔幻的故事。她看过他给街坊邻居问米时的样子,至今都没能解开他是否真被亡灵上过身。
倪半仙去世后,他这一生的故事也随着他的肉身一起埋进了泥土里,虽然徐琪以为自己跟他已经非常的熟悉,但直到他死后,她才又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一些有关他的事情,他就像他曾经看护过的那座八卦山,神秘而又高深,那些她闻所未闻的有关他的传说,或许也只是那个秘密森林的一角,每个人的一生都将注定孤独,带着自己的那座秘密森林走完这一生。
倪英华并没有告诉徐家的三个孩子,直到几个月后才风轻云淡的说起他的死讯以及他的死因,也许在母亲的心里面,始终都未承认过他的位置,就像她记恨了自己的母亲一辈子,在徐琪的印象里,这母女两人的关系似乎一直都没怎么缓和过,她隐约听父亲说起过原因。
当年母亲想要读书识字,可是外婆以家庭条件有限拒绝了,学堂里的老师看母亲聪明伶俐,愿意利用晚上空余的时间教她,但外婆以煤油灯油太贵为由阻止了,后来,母亲喜欢上了外婆陪嫁的那只金项圈,可是外婆却将母亲心心念念的珍爱之物送给了她收养的那个孩子的媳妇,而到母亲结婚的时候,外婆却只送了她一对银镯子,再后来,就是母亲在家里几个女孩都结婚后,自己也改嫁了。
徐琪每次去外婆家,她都会去看看花园里的芍药花,看它一年比一年抽出更多的植株,开出更多美丽的花朵,直到她的小舅舅结婚后,舅妈把那块地用来种了蔬菜,芍药花再也没抽出过植株,或许已经被当做野草给挖掉了吧!只是那株文旦树一直存活在哪里,尽管种它的人也不在了,看它种下的人也再没看过它,但它依然年年结果,越长越茂盛。
徐琪看着眼前移植到花盆里已经奄奄一息的芍药,心里不免有些感慨,有些花根深,需要肥厚的土壤,它们只适合原野的广袤和毫无遮挡的温暖阳光。
“这孩子要真的长短腿,以后可怎么嫁人?真愁死人了!”倪英华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
“虽然是你跟我爸一直催他们要二胎,但决定权还是在他们自己手里!你们也别自责了!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徐琪继续开解自己的母亲。
年轻时候的倪英华不像现在这般多的顾虑,那时候的她,眼里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赚钱,她不想儿女重复自己求而不得的命运,自己就算再苦再累,都要供三个子女读书,让他们出人头地,不要步老一辈人这般穷苦的命运,她没有因为母亲曾经剥夺了自己的学习机会,而再去剥夺自己女儿的这个权利。
虽然父母一心想要三个子女通过知识改变命运,但是三个孩子却念父母的艰辛想要分担家里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