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蛇动了动,缓缓抬起脑袋,睁着点大的小眼珠,颇有些疑惑的望向陈逍。
陈逍见它这幅模样,不由失笑,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的额头,哼声道:“少在这装傻充愣,等会再找你算账。”说着便起身,拿起一旁的石头坐回榻上。
刚一坐下,追思便急不可待的窜出,将那石头一剑劈开,露出里面的白玉。那白玉有拳头大小,忽而化作水银一般,轻轻包裹住剑身,被一点一点吸入。
陈逍闭目吐息,时刻注意着追思动静。周身灵力如点点星光,缓缓没入体内,绕着周身经脉运转九九八十一个周天,最终汇入丹田。
过了一个时辰,陈逍渐入佳境,仿若神游物外,五感俱闭。而那条小金蛇本在水里游得畅快,听见些许动静便冒出头来,却倏地僵住。
若说他之前只是猜测,现下便是十分的确信,这把剑绝不会有错的。
只见一柄银剑寒光如月,悬浮在半空。
剑柄挂着鲜红的剑穗,其上金钩银划,刻着龙飞凤舞的两字。
追思。
尤记得那时他年尚垂髫,未曾经历那许多事,亦没有那许多仇怨。
他一个溜烟儿滚进那人怀里,抬头望向那温润如玉的人,只见他嘴角微扬,轻轻笑了一声,比这风吹银铃还要好听。
“哥哥,你这剑为何叫追思?”
“记不清了。”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惋惜,却见那人望向远处,一双如清风明月般的眸子里似藏着许多心事。
“阿泠,你以后不管遇着什么事,都勿要过于缅怀,须知往事不可追,追思多悲怆……”
说着又似自嘲地低笑了一声,“可这世上,又有谁能做到呢?恐怕只有真正将它忘了,才能了断罢。”
那日,他尤记得风卷残阳,大漠孤沙,只是这句话,听着懵懵懂懂,不甚明白。可之后千年万年,所谓的往事却成了他日日梦魇,心头朱砂。
水盆里,早已没了小金蛇的影子,只见一七八岁大的孩子,静静站在屋内。
他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触碰那把银剑。剑身光亮如镜,映着他此刻的模样。浑身上下湿透,微卷的发丝上挂着颗颗水珠,不断往下滴着。
倏地耳边一声嗡鸣。
他怔怔地望着指尖上冒出的颗颗血珠。
那丝丝疼痛似是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活生生的,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梦境。而床榻上坐着的那人,静如玉像,仿若万千烟火也不能让他动容分毫。
他盯着那张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不由看愣了神。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两步、三步……指尖颤抖着,轻轻摸向那洁白如玉的面颊。
温热的触感传来,他呼吸不由一窒。
“哥、哥哥……”
他微微张口低唤了一声,而面前这人却是一动不动,只静静的坐在那,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像,太像了……
指尖抚过他的眉梢眼尾,似是有些许念念不舍,而他一双如金的眸子渐红,轻轻搂住面前的人,似是生怕他如翩翩飞蝶,稍一惊动,便远远飞走。
鼻尖嗅着那熟悉的气味,眼角的泪珠终究不争气的落下,沾湿了衣襟。他伏在那人颈肩,泪如雨下,全身微微颤抖。
这时,一只大手轻轻抚上后背,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段泠倏地一惊,抬头便见一双黑眸望来,眼里写满了疑惑。
“你怎么了?”
陈逍模糊间,似听见有人在耳边哭泣,只是如隔了层纱一般,摸不着,看不见,也听不清。
心间,却忽而涌来一股酸涩。涩得,连他听着这声音,也欲滴下泪来。
终究忍不住睁开眼,却见这么一副情形。陈逍看着怀中这个湿透了的孩子,听着他嘴里冒出的没头没脑的话,不由勉强的笑了一下。
“我觉着你应当是把我当成别人了罢……我们似是才第一次见?”
段泠看向陈逍眼里的迷茫,瞬间小脸煞白,全身一僵。旋即苦笑一声,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
他抬头笑着看向陈逍,道:“不,我没认错……你以前无意间救了我,可能忘记了。”
陈逍将他方才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闻言却更是摸不着头脑,他可不记得以前救过那么大一只金蟒,莫不是重生之前的那个小乞丐?
陈逍正仔细搜罗着记忆,却又听他说道:“是我唐突了,忘了也好。”
闻言,陈逍心中更是好奇了,转眼见他讪讪地将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收回,一副落寞的模样。
“不若你跟我说说,说不得还能记起一二来。”
段泠闻言一抖,脸色愈加惨白,“不了,我姓段,单名一个泠字……往事不可追,过去了的就过去了。”
陈逍见他低头不语,也不欲强迫,转眼见他浑身湿透,伤痕累累,便从储物戒里拿出自己的衣裳,先给他披着,“罢了,我先给你把身上的伤处理了再谈其他。”
……
月下柳梢,晨星寥寥。
陈逍坐在床沿,看着床上已沉沉入睡的孩子,心下长嘘短叹。低头见自己的黑袍正被一只小手紧紧抓着,更是面色犯愁。
也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位祖宗。
先前帮他上药,问他家住何方,有何亲友,再不济是否有认识的人。结果一问三不知,只说亲朋死绝,只认得自己一个人。
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说到这,陈逍明了,这条小金蛇是赖上自己了。先前救他,只是无心之举,大没有想收一头五阶灵兽在身边的意思。
更何况,他虽长了张孩童般的小脸,但自己亦没有天真到以为他就这么大,不说是老妖怪,至少也比自己前生加今世的年岁,还要大出好几轮来。
空净现下还没寻到,若是找到人了,又该如何跟他解释这条小蛇的来历。
免不了又要被磋磨一顿。
陈逍轻叹一声,悄悄将自己的袍子拉出,抬眼见天色大亮,便蹑手蹑脚的起身,刚一碰上门栓,却听身后传来冷森森的一句。
“你要去哪?”
陈逍转头一看,见那一双金眸紧紧盯着自己,衣袍已被他抓得起皱,比之陈逍此刻蹙起的眉头,皱得更深。
最要命的一点,他竟忘了。
这孩子修为比自己高。
当初那四阶的金角犀王就差点要了他的命,这头五阶巨蟒恐怕不会差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