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逍突然惊醒,似是还未从那许许景象中缓过神来。
全身冷汗岑岑,一阵心悸。
抬眼一扫,只见自己躺在一硕大帐篷内,身下垫着一张虎皮。帐帘被风轻轻吹起,漏进无限月色。
低头一看,只见段泠正紧紧抱着自己,一颗脑袋一如既往的埋在自己怀里,呼吸平缓,似是已陷入沉睡。
陈逍侧卧着身子,静静看着他的眉眼,敛眉垂眸,眼里掀起阵阵涟漪。旋即轻悄悄的坐起身来,缓缓走出帐外,一瞬便不见了身影。
百里之外,有一处连绵峭壁,寸草不生。隐于月色之下,勾勒出淡淡银边。
陈逍立于山顶,身后倏地出现一人。
他缓缓走至陈逍身侧,悠悠道:“我现在该叫你什么……陈逍,还是段延?”说着抬眼看向陈逍,目光里不乏揶揄之色。
陈逍不答,只轻笑一声,淡淡问道。
“宣明,你瞧这北祁月色比之东阑,如何?”
……
“哥哥,哥哥!”
段延正于东厨忙活,却见段泠费力的拖着什么东西进来,走近一瞧却是一把长剑,在地上划出道道沟痕。
这剑他一直藏在床尾的暗匣里,没成想竟被这个小家伙给翻出来。
垂眸却见段泠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期待的说道:“哥哥,你耍剑与我看看可好!”
段延闻言笑道:“你定是见那戏班子不唱了,才跑来叫我耍剑的罢。”说着转身回至炉前,拿起蒲扇细细扇着,“你忘了,咱们待会儿还得送药去给爹爹喝。”
段泠懊丧的鼓着小嘴,爬上灶台,却见一旁摆着一碟海棠酥。
晶莹玲珑,花开五瓣,其上点缀着一粒梅子蜜饯,瞧着娇艳欲滴,煞是好看,当下便暗戳戳地伸出小手,却被人一把抱下来。
“哥哥,你不是特地做给我吃的么?”
段泠紧紧抓着段延的袍子,眼里泪花打转,瞧着甚是委屈。
段延挑眉望了他一眼,“少来这一招,这是给爹爹做的……”瞥眼见他垂着头,似有些丧气,忍俊不禁道:“我还能忘了你不成,你瞧瞧桌上那是什么?”
段泠闻言一喜,连扑上桌子打开食盒,里面尚冒着热气热乎着,便咧着小嘴嘿嘿笑道:“还是哥哥待我最好……”
正说着,余光却瞥见段延袖子里掉出一个物件,粉粉的。
跳下桌捡起一瞧,像是一个荷包,闻起来香香的。正面绣了两只鸟,反面的字他认得,是哥哥的“延”字。
“哥哥,这是什么?”
“什么?”段延闻声转头一瞧,正是先前那河边的姑娘悄悄塞给他的香囊,连一手夺过揣进怀里,干笑道:“没什么……阿泠,你那海棠酥赶紧吃,别等会凉了。”
段泠见他闪烁其词,当下皱起了小脸,“哥哥,这是谁送你的么?”
段延连将人抱在怀里,哄道:“哪能,你可瞧见谁送我东西不成?”
段延哭笑不得,活像是自己红杏出墙被人当场逮个正着,见段泠狐疑的目光在自己脸上转了一圈,转身继续吃点心,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往日里,若是让这小家伙发现谁送了自己东西,总免不了要大哭大闹一阵。
段延隔着衣裳摸了摸那个香囊,改日还是将这还回去罢。
这般想着,便将药装好,配着那一碟海棠酥一起放进木盘里。见段泠正趴在桌上,埋头吃着点心,便悄悄从袖中拿出一根银针。
一针落下,指尖涌出两滴血珠,滴入那药汤之内。
“阿泠走罢,找爹爹去。”
“好!”段泠一张小嘴塞得满满当当,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忽而瞧着门边漏出一角衣袍,连跑上前去,“婶儿,你来看爹爹的吗?”
孙大婶连将人拉了过来,低声道:“小祖宗,你可小点声儿!”正说着,却见一双白鞋出现在眼前。
“孙大婶,你是来热东西的吗?”段延端着木盘,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
孙大婶干笑着起身,目光闪躲,“是啊,前日里段郎中突然倒下,我倒是吓了一跳,今儿便送了点粥来……”
说着连拍了拍手里的食盒,哈哈笑道:“你瞧我这记性,到了这才发觉这粥已经冷了……你,赶快送过去罢,凉了药性就弱了。”
段延敛眉淡淡应了声,便转身带着段泠离去。
“哥哥,婶儿今天好像有点奇怪?”段泠抓着段延的袍子,回头瞧了一眼。
段延垂眸轻轻笑了一声,淡淡问道:“阿泠,若是哪天……罢了,没什么,阿泠你以后可要照顾好爹爹。”
段泠闻言抬头问道:“哥哥你要去哪儿么,为何这么说?”说着眼角泛红,鼻子一酸,“你上次不是答应我哪儿也不去吗,你总是骗我!”
“阿泠!”段延见他迈着小腿哭着跑走,不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啧,这孩子……”
段延迈进房中,见段晋安正靠在床头翻着书册,“父亲药来了,这是我刚做的点心,你尝尝?”
段晋安放下书,皱着眉头一股脑将药汤灌下,拾起一块海棠酥,笑道:“竟还有剩下的,没被那小子一起吃光?”说着抬头扫了一眼,问道:“泠儿呢,今日没缠着你?倒是怪了。”
“他闹脾气了,先让他静静罢,之后再去哄他。”段延将空碗收拾摆置一旁,却听段晋安道。
“你呀,别总惯着他,省得惯出毛病来。”段晋安捂着胸口,闷咳了两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那些患了疫病的,皆是高烧不退,全身起疮溃烂,就如虫蚁在伤口处啃食,不出三天,已是半条腿踏进了棺材,现在只能靠着一些汤药吊着一口气。”
段晋安闻言眉头紧蹙,“等会我跟你一道去瞧瞧。”刚要起身,却被段延按着躺下。
“我去就成,你先躺着歇息罢,待身子大好了再去也不迟。”
“……”
段晋安见段延走后,掀起袖子,见手臂上的红斑已褪去了大半,不由心生疑窦。听门外传来脚步声,连将袖子拉好,笑道。
“你怎来了,沈大哥的病可好些了?”
……
段延背着药箱,从段泠的房门前经过,轻轻敲了两下门,道:“阿泠,我做了海棠酥来……”等了半天依旧没动静,“我放门口了,你等会记得出来拿。”
刚走至院门口,却见孙大婶静静站在那,似是等候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