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泠儿可是遇着什么事,心不在焉的?”
段泠闻言回过神来,干咳一声道:“未曾,师尊可是有何事要与我说?”
云坤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转手将一精致的木匣递至段泠面前,“这是你师娘留给你的。”
段泠将其打开,只见其中静静摆着一支龙簪,不由一怔。这木匣里本该还有一支玉镯,是师娘祖上传下来的。
当年他及冠时,师娘曾拉着他说道,这簪子归他,镯子归师姐。只待他们以后找到自己命定之人,便将人带回来与她和师尊瞧瞧,她便亲手将这簪子赠予那人。
那时他只想着报仇雪恨,对此并未多上心,却不想今日竟再次得见……
段泠这般想着,不由抬头看向云坤惊讶道:“师尊你这是?”
“当年如儿自刎后,那镯子便随她一同入葬了。”云坤缓缓端起一旁的灵茶,道:“剩下这簪子,乃万年寒玉所制,对他压制煞气颇有益处。”
段泠垂眸看向手里的木匣,连将它贴身放好,“多谢师尊。”
云坤摩搓着手里的茶盏,开口问道:“当年我硬要撮合你与如儿,你可怨我?”
“……我知道是师娘的意思。”
段泠敛眉道:“当年我亦未曾明白自己心意,若我早些想清楚,那之后许多事也不会发生了。”
云坤闻言道:“如儿她执念太深,就算没有那魔修插手,迟早也会害了自己……”
当年问苍崖上的场景,从脑海里一晃而过。
段泠目光不由一冷,当时蔺如儿的神情甚是古怪。按理来说,师姐性情温和,绝不会做出那些偏激的事……
云坤瞥眼见段泠面色沉重,想起先前他待陈逍,比之当年如儿待他,又有何不同?
心下一叹,语重心长道:“泠儿,你万不可步你师姐后尘……有空便去看看她们罢……”
……
陈逍刚将杨群安置在一间空房,便被段泠拉至一处。
一片花瓣悠悠飘落在陈逍的肩头,他垂眸看向眼前三块墓碑,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向身后的段泠。
因为他清楚的看到,那最右边那块墓碑尚是崭新的,其上写着:慈父段晋安之墓。而另外两座,则是段泠师娘,还有师姐蔺如儿的墓。
段泠轻轻拂去陈逍肩头的花瓣,牵着他的手缓步走至墓前。
“父亲的尸骨,是上次在北祁时,从宣明手里夺回来的。”
段泠伸手将碑厚厚一层花瓣扫去,轻轻抚摸着那粗糙的石纹,“父亲,我和哥哥来看你了。”
陈逍盯着那三个字,面色却愈加惨白。
当年段晋安惨死在他面前,他虽记忆模糊,但种种迹象皆表明,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养父和恩人。
“段泠你……”
段泠转身见陈逍眉头紧蹙,伸手用袖子将他头上的汗轻轻擦拭,“我知道不是你做的,父亲他……想必也是明白的。”
陈逍闻言反而心情更加沉重,抬眸看向段泠问道:“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你又怎知?万一……”
段泠垂眸看向他,“是宣明。”
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没能将宣明当年给他看的东西,说出来。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永远也记不起那些往事。
陈逍面色复杂,看向那墓碑缄口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见段泠拿出那玉簪。
段泠垂眸紧紧盯着手里的簪子,似要把上面的纹路一点点记下来,“师娘曾与我说过,日后若找到命定之人,定要带回来与她瞧瞧,好将这簪子亲手交给他。”
他说着,面上不由扬起淡淡的笑意,抬眸看过来。桃花纷飞,轻轻飘过他的眼畔,却远不及他眸中目光的温柔。
陈逍不由微眯了眸子,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有些不真实起来。
他听见段泠的声音,穿过阳光与尘埃,直达他的心尖,呼吸都不由窒了一瞬。
“其实我早就找到那人,却把他弄丢了。虽然迟了些,但幸好,我终究还是找到了他……”
段泠说着,将玉簪轻轻放进陈逍的手里,“哥哥,若你不要,这世上我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戴上它的,那它岂非也太可怜了些?”
陈逍看着手里的簪子,面色复杂,沉声道:“段泠,我不能要。”更不能当着父亲的面,做出这种事来……
段泠伸手将人一把搂住,一双金眸逐渐深沉。
“你不是问我你昨夜喝醉酒,都干了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陈逍瞪大了眸子,唇上一片柔软,如蜻蜓点水般轻轻点过,紧接着似有一汪春水直逼牙关,将舌尖缠绕包裹。
双眼朦胧,他此刻就如那初春冰雪,顷刻间要融化其中,化作一片汪洋。
“哥哥,我等你亲手戴上它的那一天……”
……
是夜。
月光透过木窗悄悄洒在窗前,陈逍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他此刻脑海里一片混乱,段泠那些话在耳边不停响起,随时都可搅乱他的心弦。
不由伸手摸了摸嘴唇,似还能感受到那温热的触感,登时坐起身来,揉着暴跳的脑门。
“啧,本打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的,却反被他先发制人……”陈逍重重叹了口气,起身倒了一杯茶。
果然,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
陈逍来到窗边,正好能瞧见屋前那棵海棠树。听云坤说起,当年他接段泠回宗时,正好碰见百草园整顿。
本来这海棠作为凡树,除了观赏也没什么用处,要被清理出园,却被段泠一眼相中,讨要了回去。
他只说,是因为有个人喜欢海棠,但没说是谁,也不准旁人再问起。
现下,陈逍又怎能不明白这其中意味,越看心里越发闹腾。
其实他于这些花草,并没有十分讲究。
只是因着段泠小时对海棠酥情有独钟,正好赶上春天,便弄了几棵回家应景,倒没成想无意间保了这老树一命。
但现下最要命的是,他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不明白,自己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的,何必吊死自己这一棵树上……
忽而,传来一阵敲门声。
陈逍回头一看,竟是杨群。
见他一动不动站在门口,陈逍心里觉着有些许古怪,仍招呼道:“杨道友,你怎么来了?”
杨群一言不发,径直走来,将窗户一关。
陈逍眉头一皱,“你做什么?”却见杨群回头看来,露出一个令他无比熟悉的笑容。
“陈逍,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