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若只如初见(二)(1 / 1)兮城与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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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隐隐约约地听见几声猫儿微弱而痛苦的叫唤声。黎若猛地回头,发现自己蹲着的角落外正摆着一个烧饼摊,主人却不站在摊前,他蹲在一旁的地上,正将自己身上粗布衣撕下一角,那喵喵声正是从他那边传来。

黎若跑过去才发现他正在给一只猫儿包扎,那只因纯雪白毛色而显得十分高贵的猫儿此刻十分狼狈可怜地躺在他的怀里,它的腹部扎满了碎瓷片,奄奄一息。黎若在他身后忍不住惊叫一声,他吓得差点把猫儿摔倒了地上。

“这是我的猫咪……”黎若愣愣地看着那双惊慌失措如小鹿般纯粹明亮的双目,顿时觉得连午后的阳光都黯淡了许多,本来酿足了的气势也瞬间被冲得四下逃散。

他没有立刻接她的话,只是埋下脑袋继续处理猫儿的伤势。末了才舒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将受伤的猫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她的臂弯里,声音轻柔,“幸好主人找来了,不然我还真的不知要怎样养着它呢。”说罢冲她抱歉地笑了笑,仿佛刚刚吓人的是他自己。

“可是我也养不了。”黎若怔怔地看着趴在怀中的那团毛茸茸的小身影,隐隐约约有血迹从粗布中渗透,看着叫人心疼不已。

他正在收拾摊子的手顿住了,回头看了看她熏红的眼眶和瘪着的小嘴,许是有些不忍,但一下子又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只得愣愣地站在那里。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可是手上都是油渍,伸出去手臂停在半空,迟疑良久只得悄无声息地垂下来。

“哥哥,我能把猫咪先养在你家吗?”黎若笑了笑,睁着怯怯地眼睛抬头问道,“它很乖的,不会吵到你,等我说服了母妃,她就会让我把它带回家了。”

“可是……”他仍在犹豫,听了她的话更是面露难色,“我平日要出门摆摊,家里只有一位眼睛不好的妹子,只怕是照顾不好它。”

“哥哥,求你了……”黎若小心翼翼地扯扯他的衣角,他下意识地后退,沉默地看着自己衣服上到处沉着的油渍,黎若见他脸色紧张,便继续哀求,“只要几天就好了,只要给它一个住的地方就行,我每天都会出门喂它,给它上药的。”

他看着她软软糯糯,可怜巴巴的样子,想了想便点头同意。

小黎若瞬间破涕为笑,两双眼睛弯成两轮月牙,冲他甜笑,“哥哥姓甚名甚?家在何处呀?”

“我叫林风。”他犹豫片刻道,“我每日都会在这里摆摊,出门时我便带上这猫儿,就在此处等你吧。”

他果真守信用,黎若从此便每天早上溜出府去看猫儿,顺便照顾一下林风的烧饼摊。只可惜猫儿伤得实在太重,来不及在哥哥的生辰宴给他一个惊喜。

那天早上,林风带着歉意懊恼的神情看着黎若抱着全身冰凉僵硬的猫儿哭得喘不上气来。人来人往,人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奇怪的两人,林风叹了口气,也没有立刻制止她,只是想着哭出来就好些了。

他也只能递上一方洗到褪色的方巾,说了几句蹩脚的安慰,剩下的时候只能茫然无措地拍拍她一抽一抽的肩膀。他今天没有出来摆摊就是想到会出现这样失控的状况。

果然明智。林风也只得暗自叹了口气。

他带着黎若到郊外把猫儿的尸体埋了,小黎若郑重其事地给它竖了一块小小的碑,上面被他用尖石刻了歪歪扭扭几个字“若若爱猫的领地”。黎若小小的身影跪在跪在那隆起的小小土堆面前念叨了许久,两人又默默地站了好一会才离开。

对于他来说,这只猫的生死都很卑微,也很平常,生的时候不能有一个好去处,死的时候饱受苦楚。就算换做是人也不会有太大差距吧,人来人往,这家的悲伤永远不在那家的理解范围内,什么的离开都阻挡不了时间跌跌撞撞的前行,总让人绝望又无力。

他只是不忍心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黎若莫名其妙地形成了一个习惯,每日都会光顾他的小摊,就算自己实在来不了也会托人带走一包烧饼。随着商贸的发展,林风旧时摆摊的地方已经不再是黎城里最热闹繁华的街道了,但他始终都在原处,风雨无阻,看着周边的小摊一拨又一拨地往别的地方撤。

黎若十一岁那年,十七岁的林风成家了,妻子是他寄养那户人家的独女。成亲的仪式都是按照最简单的来,拜了天地就算礼成了。那天他仍旧出门摆摊,只是她始终没有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连几天,她都没有再出现。不知第几天,他觉得有几年那么漫长,她终于来了,还是一如既往地买了一包烧饼,跟他唠嗑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林风看见远远跟在她身后的几个行踪鬼祟的人,看着黎若远去的背影,他拜托周边的人帮忙照看摊位,悄悄地跟在她身后,见她安全回家才稍稍放心,那一天,他远远地站在很远的角落,沉默地看着那几个人紧随着黎若走进那座高大威严的府邸,转身便离去。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了许多年。变得是时间,是模样,是眼神,不变的是他风雨无阻地摆摊,她风雨无阻地前来,哪怕一日里也就那么短短一刻钟的时间能见得到彼此,能说的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来。

漫长的时光也不知道能改变什么,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黎若愣愣地站在云巷尽头的破旧庭院前,看着一个大着肚子坐在一张板凳上浅笑着的妇人,看她侧耳倾听着周边三个孩子的打闹声。

忽然有一个小女孩出其不意地冲到黎若跟前伸着瘦弱的黑乎乎的手臂一把抱住她的大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抬头望她,哦不,确切来说是望着她手上那两串还没来得及啃上几口的糖葫芦。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另两个稍大一点的孩子见状也跑到她这里争相抱她的大腿。

她看见她们眼里的渴望和隐忍,养尊处优的黎若是永远不会晓得在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就是饥饿,那是足以让人发疯的无力感。

黎若看着自己手上的两串糖葫芦,又低头看看抱住自己的三个孩子,当下犯了难。

大概是听到耳边的喧闹声一下子不见了,那原本坐在板凳上的妇人立刻站了起来,伸手着急地四处摸索,急急地扯开嗓子喊了几声“大姐儿”“二姐儿”“三姐儿”。

黎若见她神情焦急,摸索艰难,便只好忍不住回道,“这位娘子,他们都在这儿呢。”

听到她的声音,妇人愣了一下,摸索着朝她声音的方向慢慢走来,黎若只好拔出自己的大腿,将两串糖葫芦递给几个孩子让她们自己去分,她走了几步去扶稳她。

“我姓黎。”黎若见她疑惑的神情,便自报家门,想着兴许林风会提到过她这一号烧饼粉丝的存在吧。

果不其然,妇人一副恍然的模样,连连朝她行礼,嘴中念叨,“原来是黎姑娘,我听风哥提起过你,说你常照顾他的摊子。”说着便朝屋里大喊一声,“风哥,有客人来啦!”

林风一边朝围裙上擦拭着手上的水,一边从里面匆匆奔出来,看到扶着妇人的黎若,当下愣住了。

“你怎么来了?”林风疑惑地问道,黎若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以及强装的镇定自若,还有话语里微微颤动的异样。他的眼神有些躲闪又飘忽,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脸上浮出稍许难堪之色。

“刚跟家里吵了一架,不想回去。”黎若垂眸,微微掩饰了眸中的失落,“身上带的钱不够多,也吃不了饭,不知怎的就到了这里。”

只是后面一句话里语气有些虚。

妇人不由分说坚决要她留下来吃饭,林风便匆匆忙忙又杀了只鸡,多烧了一个菜。带着三个孩子,六人拥挤地围在一张小木桌前吃晚饭。黎若看见桌上摆着的几碟饭菜,一时有些犹豫,不知如何下筷。

林风一眼便看出她的为难,想着她是没看过这样简陋的饭菜,嘴大概又被养刁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下手,便夹了一个鸡腿到她的碗里,看得那三个孩子眼馋得很,惹得她身旁的一个孩子委屈地哭了起来。

黎若赶紧将鸡腿又送到那孩子的碗里,又在其他两个孩子的碗里夹了肉。看着林风瞪着她的眼神,黎若只是笑笑,摸摸孩子的脑袋解释道,“没事,宝宝吃,姐姐不喜欢吃肉。”

林风不再说话,只是埋头大口大口地扒饭。

他的妻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日常琐事,林风只是偶尔应承两句,黎若见他冷然,自己又实在不好意思不答话,便假装自己对她的话题很感兴趣,没想到她越说越起劲,大概是她平日里不得不困在这巷子中,这些唠叨无处诉说,所以见了黎若仿佛像是觅到了知音吧。她甚至还开导黎若,让她多包容一下家人,只是黎若没有将争吵原因说出口,想来她也未必能懂吧。

倒也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从破了一个洞的房顶上刮进来的晚风倒也不那么萧瑟凉凉。

吃过饭后,妇人坚持要让林风送黎若回家,说这样的晚上一个女孩子人家不安全。临走前黎若背着他塞给妇人一个价值不菲的翡翠手镯,那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嘱咐她偷偷拿去换些银钱。

林风走在前头默默地带着她走过了长长的云巷,黎若跟在他身后保持了两个人的距离,低着头,看着他有些破旧的布鞋,一路无言。月光照射在他们身上,在身后拉了长长的两道人影。

他送她到离王府不远的地方,便停下脚步,看着她默默地从身后走到他身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默默地把手中一直紧紧拽住的青竹油布伞递到了她手中。

“林风,我要嫁人了。”黎若轻声道,凉凉的声音在两人之间一遍又一遍回荡,一遍又一遍冲撞,一遍又一遍陨落。

“是你欢喜的人么?”他沉默半晌,问道。

“父亲定下的亲事。”黎若笑道,声音里带了算不清的疲惫无力,“你肯定想不到,对方竟是我的侄儿。”

“那便好。”他点头,尔后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要是人能不要长大,不要老去就好了。”良久,才听到黎若微微的叹息,她目光沉沉地环顾了周边万家灯火,与这无边的暗夜格格不入。

“你可选择慢慢地长大,慢慢地老去。”眼见他冷静如斯的眼里深深埋葬了浓厚的悲哀,在黑夜里一闪而坠,“而我只想快些长大,快些老去。”顿了顿,声音凄然,“黎若,我们终究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黎若目光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跑回了家。林风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远处,看着她的身影飘啊飘,愈飘愈远,久到忘记收回自己的视线,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始终还保持着那个手伸在半空中的动作,以及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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