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接待外使的便是忠王，商议的是两国和亲，共通商路。大批匈奴人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涌进了这座繁华的京都。”若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杳杳，她刚刚说她并没……”若羽的心思却并不全然放在她那一席话中，自顾自只在一路思索着别的事情，忽的眸中闪光乍现，一把抓住杳杳的胳膊，着急地喊道，“杳杳，宋凌是不是给她设了套？”

杳杳见她魔怔似的模样，心下一沉，半晌无语，只是转过头微叹了口气。

“你说话呀……”若羽徒劳地摇摇她的胳膊，心中忽的一涩，从前那一幕幕此时又如同噩梦一般朝她袭来，竟一时震得脑子一片空白。

“阿羽，你若是真想为她好，便不要再管这些事情。”杳杳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点点她心口处，“在这里，你用眼睛去看，往往见到的都是假的。”

杳杳说这话的时候，眸中不可言状的哀伤如同一根细针般一点点刺进她的身体，浑身上下随着那剧痛变得一片冰冷。

“宋凌不是你们能对付的。”杳杳淡淡道，“他要的，又岂止是这天下。”

若羽微怔，却是很费神地努力思索着她刚刚那一番话，未等她及时将心中疑惑提出，杳杳便早已抢先一步牵过正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她们的若新，柔声笑道，“我们抓紧回去吧，今天逛了这许久，小鬼也该累了吧。”

回到府中的时候，已是戌时。

“杳杳，我想我在这儿闲来无事，便重操旧业吧。”

杳杳意味深长地瞧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道，“甚好。”随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面上笑意愈浓，“你让翊王帮你安排个铺面吧，收入他名下，神医的名声加上皇家的背景，你这铺子生意确实不愁，就算开在医馆如云的长街上也是不愁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微昂，倒是爽朗清脆，也凑巧地就全进了从侧厅往这边过来的宋凌耳中，他微挺了脊背，面上露出淡淡笑意，朝这边走来，玄衣宽大的衣袍收敛了袖下张牙舞爪的蟒纹。

“药王谷神医的招牌难道还不够响亮么？”那宋凌的话语中藏了浅浅三分开怀，倒不似往日那般神经紧绷的模样，“婶婶。”他每每见了杳杳都是十分恭敬的模样，朝她福礼。

“你是亲王，何必向我行礼。”杳杳轻扶住他，倒是不甚愿意受这样的礼。

“婶婶是长辈，小辈岂有不向长辈行礼的道理。”

隔得这么近，若羽清晰地瞧见杳杳面色微变，扶着他的手似乎被灼了一下，迅速弹开，连身子也忍不住微微后倾，像是在刻意避开什么。

“不过神医若是不嫌弃，本王倒是很乐意。”宋凌倒像是没事人一样，淡淡岔开话题，目光灼灼地望向前方，“南街必罗巷乃是这一带医馆云集之地，在那边本王名下也有些铺面。”

若羽只淡淡道，“哪里敢劳烦王爷为这等小事操心。”

她真是怕了，再划到他名下，她还不得时时刻刻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心惊胆战的。

“也是，药王谷神医的名望，哪还需要本王来帮衬。”宋凌对她微微带刺的语气也不甚在意，只是一笑带过。

“王爷。”

若羽闻声回首，却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卫临朝这边匆匆走来，腰上的佩剑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杳杳似乎察觉到她的讶然，便贴近她耳边悄声道，“这两人乃同胞兄弟，面上无痣叫卫临，面上有痣叫卫风，他二人虽年少，可都是皇城里响当当的高手。”

两人走到宋凌面前，面色严峻，却只是低头行礼，一句话都不讲，若羽瞧着那卫风偷偷抬起一半眼睛往她和杳杳这边瞄。

“婶婶，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如若你们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府中下人去办，或是直接找管事的老杨。”宋凌匆匆随着卫氏兄弟出去前还不忘朝杳杳行礼。

望着他清瘦颀长的背影，摇晃的灯笼投下斑驳光辉，若羽忽地失声笑道，“这个人好生奇怪，偏偏对杳杳你这般在乎礼仪。”

杳杳的眸光在灯火里暗了暗，却是许久无言。

“走吧，闹了一天了，该回去歇着了。”

若羽竟是一夜辗转难眠，懒懒的月光撒了几片入窗，她将枕下那枚花钿摸了出来，迎着月色仔细瞧了许久，轻抚钿上雕纹，心头的烦躁忽便如受了一股清泉滋润，心绪倒是被抚平了不少。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光着脚丫踱到门前，刚要将门打开，却听见几声轻轻的极不安稳的鼾声从门外传进，还有那一股微不可闻的香味，混杂在院中桂花清香里，卷进了夜风中。

若羽想了想，便从那敞开的窗子跳了出去。怎料囧了个大囧，这技术不佳，一跃而下不是如那话本里的少侠一般身姿如燕，盈盈落地，而是一声刺骨的咔嚓声，摔进那花丛里脚崴着了。

“……”若羽闷哼一声，从里面狼狈爬起，几片叶子还耷拉在脑门的发丝上，而她却毫无察觉。忍着脚痛轻悄悄绕到了门前，借着月光，她瞧清楚了那半歪着脑袋靠在栏杆上酣睡的丫头，竟是翡翠。

翡翠睡得极不安稳，眉头始终紧蹙着，若羽眼尖地瞧见了她藏匿于袖中的，此时却露出了半截的匕首刀柄和雕在上边半截蟒纹。

若羽蹲在她面前，细细看着这小姑娘的眉眼，倒不算难看，只是也无甚特别出众的地方，稚气未脱，可却有了这个年纪不该出现的成熟和稳重。

最最让人可疑的便是她身上那股香味，纵然翡翠也许是她的人，可她又怎会有机会常与她通消息？若不是常通消息，她身上的香味为何总是无法被冲淡？宋凌哪样敏锐的人，有怎么容得下她在眼皮底下？

是毫无察觉？还是欲擒故纵？又或是……这本就是一场针对她设置的局？

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头……为何会出现在这王府中？

若羽正细想着这种种诡异的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不知不觉脚便麻了，牵扯着刚刚受伤的脚踝，她下意识地腾地便站起了身子。

“嗖——”地一声，只听凌冽风声在耳边呜呜作响，那匕首闪着寒光的刀尖在黑夜里如一道闪电一般，下一秒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若羽只觉得脖子处隐隐作痛，下意识地一抬手，便摸到些许温热的缓缓而流的鲜血。

“公子恕罪！”翡翠像是大吃一惊一般，以迅雷之势，匕首迅速收鞘，退到一旁跪下请罪。

身手倒是不错，若羽眯眯眼，暂且先略过脖子上的痛感。

许久没听到上头的声音，翡翠抬头看着微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若羽，还有那在夜里月光下很是刺目的鲜红，声音微有颤抖，“公子，奴婢这就去找大夫帮您瞧瞧吧，这伤口……”

“我本就是大夫，现在叫人来，见着我这伤口，反而对你不好。。”若羽淡淡地打断她，面上浮出阴晴不定的笑容，“你为何会在我房外？”

“奴婢……奴婢奉命来保护公子的安全……”翡翠顿了顿，又道，“刚刚奴婢没有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便下意识以为是外边的人进来了，所以便……”

“我又不是怪你，我只是奇怪，奉谁的命？”

“奴婢……奴婢……”翡翠嘴中喃喃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把下边的话说完，状甚惶恐。

“是她吗？”

“是……”

“罢了，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我又有什么立场来管她的事呢？”若羽自嘲地摇摇头，心下一涩。

翡翠却是一脸不明所以地抬眼望她。

“我看你太累了，也不用守着我，我还没有那么娇弱。”若羽朝她笑笑，又道，“把手伸出来。”

翡翠犹豫片刻，还是将手从袖中伸到她面前，一道伤口赫然呈现在她眼前，血肉模糊，看者心惊。原是刚刚她仓皇之下被手中的刀刃不小心刮了好长一大道口子，一直将手藏在袖下，若羽刚刚瞧见她起身时那袖中的血迹斑点，又瞧见她是手微微颤抖着，全然不似刚刚那般灵活。

“我闻着血腥味了，比我脖子上的血腥味还要浓上许多。”若羽皱眉看着那道伤口，便将她拉近了房中，一边取出药箱一边忍不住问道，“你不疼吗？”

取出纱布和药瓶，若羽借着月光为她敷上药，又细细包扎好。见她目光中微有怔愣与不解，若羽只是笑笑，又想要将她的袖子往上敛一些，却被她紧张地一把抓住手腕，翡翠慌忙起身，“奴婢多谢公子。只是公子这样的身份为奴婢……为奴婢这等粗鄙的下人处理伤口实在是……实在是……”

“你都在我面前受伤了，不过是个病人，既是病人，又与身份有何相干？”若羽倒是不解，一双眼睛睁大了瞧她满是疑惑。

“公子，话虽如此，可奴婢身份低贱，怎配与大人们相提并论，贱命一条，倒十分惶恐会脏了公子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闲时也爱翻《凡闻录》，里面有说天子与庶民是不同的。”若羽了然地点点头，随后还是撇撇嘴，却愈发地不解，“只是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惶恐的。若是现在有王公贵族找我帮忙诊治，若非有性命之忧，我也是要先把你瞧好再去看他的啊，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我们都是陛下的子民，只有陛下的江山在，我们才能有一席生存之地。”翡翠倒是有些哭笑不得，歪头想了想便作如下解释道，“就好像奴婢跟王爷的关系一样，王爷若不在了，奴婢也比不能存活。所以这就是为何主子比奴婢重要的原因。”

说完又立刻觉得自己失言，慌忙扇了自己一巴掌，嘴中连道自己死罪。

若羽“唔”了一声，若有所思。

“公子的伤口……”翡翠看着她又担忧道，随后却是噗嗤一声笑了，惹得若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瞅她，她便指指若羽的脑门解释道，“公子可是摔进了摔进了草丛里？”

若羽伸手一摸，将几片在发丝上边挂了多时的叶子草根揪了下来，懊恼地丢到了一边。又将桌上的药瓶拿起来倒在手心一些药粉，漫不经心地随意抹到了脖子上。那药粉碰到伤口的时候倒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疼得她忍不住“嗞”了一声。

“公子这是晚上睡不着吗？”翡翠又在一旁小心翼翼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