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自承庆门驶入,到金水台众人下车马,花错抬眼看向四周,都是些年轻的面孔,世家的家长以及朝廷的官员们已经从另一条路直接去了宴席处,这里,是小辈们领花的地方。
宫宴摆在了朝云殿前的飞仙台,年轻的帝王坐在朝云殿前的宝座上,众官于飞仙台上叩拜行礼,高呼万岁。随着礼官奏乐,各位公子小姐入场。朝云殿与飞仙台上的贵人们纷纷抬头望向少年们入场的方向。
少年们的座位列在飞仙台下,众公子和小姐分席入场,由礼官唱出其身份名号。
“平阳王世子封安远见——”众人目光齐齐投向这位少年。封安远头戴白玉镶珠冠,身着湖蓝色簇金松纹广陵缎袍,腰间系银边木槿花玉带,配一冰花芙蓉玉坠,神色淡然的跪礼,寻了席位坐好。
同一时刻,女席处小姐们也陆陆续续的入席。
“忠义侯府花婉君见——”
婉君出现的那一刻,本来安静的席上突然骚动起来,诸位小姐议论纷纷,公子们也都吃惊不小。
此刻,婉君身着湖蓝色累珠叠纱裙,外罩同色簇金蝴蝶广陵长尾缎袍,身披玉色烟罗如意云纹披帛,头上挽着朝云髻,髻上插着一对金丝点翠镶珠钗,缀着翡翠镶金流苏步摇,步步生辉,款款而来。而让众人吃惊不已的不仅是婉君惊人的美貌,更是她这一身盛装——明眼人都看得出,婉君这礼服配饰,都与平阳王府的封世子一一相对,遥相呼应。
封安远见此也惊诧不已,今日他本是要穿冠服赴宴,封晴却说已经为他备好了礼服,他没有拒绝,竟不曾想到她打的是这个主意。封安远有些头疼,他很清楚妹妹的心思,也多次明确表示对花家小姐无意,可封晴却依旧我行我素,乱配鸳鸯。今日出了这么一场闹剧,以后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飞仙台上的忠义侯与平阳王却在打着算盘,眼见这两个孩子如此般配,两位一家之主甚至开始算起要下多少聘礼,随多少嫁妆了。
封晴坐在女席,看着哥哥与婉君姐如此般配,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其他的公子小姐都知难而退。
宴会开始,点心攒盒之后,前菜也渐渐端了上来。封安远站起身,朝婉君走去。
安远在婉君面前站定,道:“舍妹顽劣,多次叨扰花小姐,添了不少麻烦,我代她敬你一杯。”说着,拿起面前的酒杯斟酒,突然,封安远手一抖,酒液溅了出来,洒在婉君的裙衫上,封安远连忙放下酒杯,赔罪到:“实在抱歉,弄脏了小姐的衣裙。”
婉君心中一紧,垂下眼帘,片刻后,展颜道:“世子不必自责,侯府的马车上还有备用的衣裙,换下来就好。”
封安远闻言,揖礼道:“给小姐添麻烦了。”
封晴在一旁看的清楚,急得连连叹气,直报怨她这哥哥粗手笨脚,竟然浪费了她的一番心意。花错在男席看的不真切,只看到婉君离席往金水台去。遂端了酒去寻封晴。
“怎么回事?”花错向封晴揖礼小声问道。
“还能怎么回事!怪我那傻哥哥呗!”
封晴将经过说与花错听,抱怨道:“真是的,这两套行头花了我一整年的压祟钱,就这样糟蹋了!”
花错心中明白,封安远这么做,怕是真的对阿姐无意。虽然婉君被拒绝,花错却并没有怨封家世子,这已经是最好的维护了婉君的颜面,他不由得叹服于此人的高明与沉稳。
一炷香后,婉君回到宴席上,换上了她原本准备的茜红曳地绡纱裙。众人见此,只当是封世子对婉君爱而不得,惋叹天之骄子未能获取佳人芳心的同时,又窃喜自己得了一分机会。
众公子小姐纷纷见礼相熟后,礼官宣布式艺开始。
式艺,是宴会中重要的一环,众位佳人才子通过式艺,来表现自己的才华与风采,这当中出众的人自然会成为宴会的焦点。
式艺一般会由上一次簪花宴的簪花娘子与簪花郎启式。
“什么是簪花娘子和簪花郎啊?”花错问身旁的澹台舟。
“簪花娘子和簪花郎是一种礼称,历届簪花宴得花最多的小姐公子被称为簪花娘子与簪花郎,上一次簪花宴是在乞巧节,簪花娘子是庆国公长女曹家小姐,而簪花郎则是平阳王世子封安远。”
“哎?簪花娘子不是我阿姐么?这个曹家小姐哪里冒出来的?”
“大小姐还从未参加过簪花宴,今次是第一次来,我想,多半是想让你熟悉门路,又不放心你独自参宴,这才前来,否则,这簪花宴的两位魁首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定然只能是大小姐与平阳王世子。”
“说的也是,可怜这曹家小姐,好不容易得来的簪花娘子今次只能拱手相让喽。”
平阳王世子借口身体不适放弃启式,台上便只有曹家小姐一人表演。
曹家小姐跳了一支舞,舞名恒娥拜月。
花错在台下看着曹家小姐翩然起舞,与澹台舟说到:“这曹家小姐长得倒是漂亮,舞跳得也很是精彩,可这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女儿家穿着轻薄的舞衣跳舞给男人看,听起来总不大妥当。”
澹台舟点头,轻声附和道:“正是如此,如此作为,虽说博人眼球,却也小气了些。”
一曲舞毕,众公子皆拍手称好。
“曹家小姐一舞倾城,真是让我等心醉。”
“正是如此,不愧是簪花娘子。”
“看来今年的簪花娘子也非曹小姐莫属了。”
“那可未必!”
众公子赫然,纷纷看向这搅局之人,此人正是花错。
曹家小姐遥遥望向花错,微笑道:“依公子之见,谁人可担的上这簪花娘子的名头?”
花错饮尽杯中酒,笑道:“今日有‘璇玑美人’在此,这簪花娘子还轮得到别人头上?”
璇玑美人?朝云殿上的年轻帝王看向婉君,他一直都知道这位璇玑美人的盛名,也很想一睹芳容,可惜这璇玑美人性情孤傲,从未参加过簪花宴。今次突然出现,这位年轻的陛下一直注意着她。皇帝向礼官使了个眼色。礼官道:“既然璇玑美人在此,不如就让璇玑美人补了这簪花郎的空处启式罢!”
婉君心中叫苦不迭,她并未打算式艺,自然是什么都没准备,虽说可以临场发挥,可眼下什么道具都没有,倒是叫她犯了难。
花错适时道:“璇玑美人似乎并无准备,可否请礼官大人赐一把琴?”
礼官颔首,命宫人奉上一把古琴。问道:“既然璇玑美人未备曲目,如何演奏?”
花错道:“璇玑美人既然是第一才女,当场作一曲自然不在话下。”
众人哗然,虽知道璇玑美人是才女,却也没人相信她能当场作曲弹奏。
而这边,婉君已然抚上琴弦,闭目片刻,指尖勾起,琴音倾泻而下。
琴声灵动温雅,缥缈婉转,似乎是哪家女儿闺房中传来的练习之声,青涩勾人。众女子皆忆起自己幼时初次练琴的情景,不禁会意一笑。忽而琴音变换,抑扬顿挫,欢快动人,像是某位少年意气风发,潇洒不羁。使得在场的公子们想到自己鲜衣怒马,踏歌而行的飒爽身姿。突然,琴弦发出铿锵之音,伴着肃萧的杀意,颤若龙吟,直击心魄,令人胆战心惊,似是到了血流成河的战场,看尸横遍野,流血漂橹。直叫人热血上涌,忍不住要拔刀御敌。陡然之间,琴音急转直下,低沉哀婉,呜咽不止,如英雄迟暮,红颜枯骨。
铮的一声,琴音戛然而止,众人依旧沉浸在琴音的凄苦情境之中,无法自拔。婉君却猛的睁大双眼,双手不住的颤抖,一滴血,自指间滴落,在琴身上溅出一朵殷红的血花,她霍然起身,连退数步,惊恐的望着虚空处,浑身都在发抖。众人这才惊觉,慌忙询问缘由,婉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强笑道:“许是刚才太入神,有些魔障了。”众公子小姐连连称道:“璇玑美人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这簪花娘子确实没什么悬念了!”
曹家小姐面色煞白,却也强自镇定,贺道:“果然精妙,惠兰自愧不如。”
皇帝坐在上首,听的清晰,却只远远瞧见那璇玑美人似乎弃琴而走,很是慌乱,不知生了何事忙向身边宫人询问。有宫人前来回报,他这才明白,竟是美人伤了手指,于是小声吩咐宫人到太医署去取药膏送至台前。
有璇玑美人珠玉在前,其他小姐倒是不敢再式艺献丑,只有几位公子上前吹箫舞剑,也得了不少喝彩。
曹家小姐恨花错搅得自己颜面尽失,心中愤愤不平,见此时台上无人,起身道:“方才那位公子一番言语请得璇玑美人弹奏一曲,我等甚是惭愧,公子慧眼识珠,想必也身怀绝技,不知小女可有荣幸见公子式艺一番?”
花错心中嗤笑:果然,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女子,明明是自己技艺不精,却要怪到我头上!花错心思一转,有了主意。
“曹家小姐说的是,若是不式艺一番,倒显得我小气。”花错嘴角勾出一个坏笑,“既然盛情难却,我便应了曹家小姐的请愿,只是......”
“只是什么?”
花错摸着下巴,状作深情:“只是我思慕曹家小姐已久,若是我的式艺能得曹家小姐满意,小姐便将簪花送予我,也算了我夙愿,如何?”
众小姐哧笑,心道这公子好不要脸,竟当着许多人的面如此直白地讨要小姐簪花,不知是个怎样的奇人。
曹家小姐羞得满面通红,横下心来答道:“好,若能让我满意,簪花便给你!”
花错笑道:“曹家小姐可要说话算话,莫负了我一腔热情!”
这下,连公子们都绷不住笑出声来,有人向澹台舟打探此人身份,澹台舟淡淡道:“路上偶遇,并不熟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