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薛箬从浅梦中醒来。她昨夜几乎没睡,心中一直不安。
中秋夜宴她因病不能参加,母亲和二哥留在家中照料她,她不顾母亲劝阻亲自做了一块千层鲜肉月饼,悄悄遣府上小厮送到了侯府,这是她第一次给男子送礼物,她知道这样不合礼数,但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可送走之后她立刻就后悔了,万一澹台舟没能明白她的心意,万一他明白了却不肯接受,万一他在簪花宴上遇到了更好的人......她该怎么办?此刻她恨不得时光倒流,恨不得澹台舟没有看到那块月饼,这样,或许他们还有机会像从前那样一起去夜市。
薛箬整个人慌乱无比,她觉得自己需要透透气。
遣侍女打开窗子,侍女突然道:“呀!小姐,窗子外面放着个食盒!”
薛箬一听,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他竟然、竟然是直接将东西送了回来么!
侍女将食盒提进来,薛箬看着食盒,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真是异想天开,竟然做出这样的傻事!澹台舟堂堂宁辉将军,京中那么多贵女倾慕于他,她一个姿容一般,无甚才华,胆小懦弱的小丫头,有什么资格喜欢他呢?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她颤抖着去揭食盒,这是她忙碌了两个时辰才完成的结果,他却连看都不愿看。
食盒掀开,薛箬突然愣住了。
食盒中原本装着的月饼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半枯萎的瑶台玉凤。
薛箬小心翼翼地捧起这朵花。他、他这是何意?他是把簪花宴上的那朵花留给自己了吗?他这是同样对她有意?薛箬不禁十分欢欣,笑容比最鲜艳的瑶台玉凤都灿烂。她欢欢喜喜地跳起来收拾行装。
“去告诉母亲,我身体已经大好,今日便回去侯府。”
澹台舟去了维安坊的戏园。
此时正是白日里,戏园的看客并不多,楼下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曲。澹台舟往戏台上看了一周,并没有自己要找的人,他打发跑堂的小厮去寻园主。
老头从后台出来,认出来澹台舟是那天的三人之一,忙迎上来:“竟然是公子驾临,小老失礼了。”
澹台舟点头回应,问道:“我此番前来,是为寻阿卫,她在何处?”
“您是来寻阿卫的?”园主道,“这可难办,小老也不清楚阿卫在何处啊!”
“她是你园中伶人,你怎会不知?”
园主道:“公子有所不知,阿卫并非我戏园中人。小老有幸于阿卫有恩,让她暂住于此,阿卫却不愿白白承受小老这份恩情,便时常在小老这戏园登台亮相,她所唱之戏皆是她亲手所写所排,小老不过是提供个戏台子罢了。没想到,阿卫竟有些福分,得了贵人青眼,举荐她去了宫里头,昨夜回来时还得了许多赏赐,可今早便有同住的女角同小老讲阿卫不见了。她什么都没带着,连宫里头的赏赐也留在了戏园,只写了个字条道了谢,就再不见踪影。这活生生的人竟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哪了。实话说公子您不是今天头一个来寻阿卫的,之前就有不少贵人来找,应是昨夜阿卫闯出了名声,才使得这些贵人们争相邀请。小老想这阿卫许是因自己不喜结交权贵才避开了此处。”
阿卫就这么消失了,澹台舟遍寻无果,京中的贵人们更是翻遍了整个上京也寻不到其踪影,真的像戏园园主说的那样,凭空失去行踪。街头小巷都对此议论纷纷。
“听说了没?维安坊那个名角阿卫不见了!”
“是啊,人凭空就消失了,连城门守卫都说没见过阿卫出城,这事真是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我看啊,保不齐是哪位贵人先下手为强,金屋藏娇了罢!”
“有道理有道理,京中那么多显贵都在找她呢!”
“我可是听说不是这么回事!”
“怎么说?”
“你们还记得阿卫的《卫娘怨》么,里面有一折是卫娘跳舞,你们可知道阿卫跳得是什么舞?是《莲步舞》啊!那可是当年卫妃的成名舞,卫妃惨死以后,这舞就失传了,如今却被一个伶人跳了出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当真?可这《莲步舞》既然失传,谁又知道阿卫跳的究竟是什么?”
“自然是真的!阿卫是怎么进宫的?正是被宫中教坊的一位老教坊使所看中,那老教坊使是前朝旧人,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当年的《莲步舞》,这才指了阿卫进宫。”
“竟然还有这般秘闻?这个阿卫,究竟是什么人啊!”
“有人猜,这阿卫其实就是当年的卫娘娘,卫妃惨死化为厉鬼,诅咒了整个皇宫,她是回来报仇的!”
众人听出了一身冷汗,倘若真是厉鬼复仇,岂不是要遭殃!
“怕什么!卫妃就算是要复仇,也是找贵人们复仇,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有甚么关系!”
“说的是,说的是。”
虽然人们都安慰自己卫妃不会来寻仇,阿卫也只是离开了上京,可是心中却依然害怕——毕竟每年的中秋之夜,那寒宫流月都是开得妖艳,没人知道卫妃是不是真的心有不甘,前来寻仇。
八月底的时候,上京出了一件大事。自新帝即位后一直在千陶山修道的惠文大长公主归京。这使得整个上京都沸腾起来。
惠文大长公主陈靖敏是大旻开国皇帝太祖陈恪最小的女儿,其母是太祖继后淳光皇后。惠文大长公主出生之时,太祖便将旻朝最富裕的澹州赐予其为封地,并许其对澹州绝对的权力。到了成康帝陈靖德即位,惠文大长公主不过才金钗之年,成康帝竟许其听政之权,于乾元殿上设副座临朝参政。而惠文大长公主也确是天纵奇才,16岁设天卦乾坤阵助忠义侯花捷困东胡数万铁骑,使其兵不血刃横扫塔戈平原。成康帝曾有言:若惠文长公主为男子,朕定要传位与她!可这位受万人敬仰的奇女子却在成康帝驾崩后悄然离京,前往千陶山修行。新帝曾多次派人去请,都吃了闭门羹。如今,大长公主归京,上京百姓纷纷前去叩拜迎接,想要瞻仰这位曾名动天下的女子。
“噫!想不到这长公主竟是这般传奇的人物!”花错不由得倾佩,“竟然能和自己的皇兄分庭临政,此乃千古第一人罢!”
“可不是!”茶博士为花错填了杯新茶,道:“不仅如此,这大长公主之所以这般受百姓拥戴,乃是因为其人刚正不阿,平生最恨工于心计,阿谀奉承的小人。以前大长公主还是长公主的时候,曾有一富家公子当街强抢民女,甚至打死了人,这要是换做现在,还不是给点银子就打发了?可是当时有大长公主在,死了闺女的人家不干,一张状纸递到了公主府。大长公主搬了太师椅坐在菜市口,直接叫人当街将那公子乱棍打死,一命偿一命,还以教子无方,德不配位为由给人家老子官降两级,罚奉三年。从那以后,就再没人敢仗势欺人了。”
花错心道:这大长公主果真是个妙人!
“可是这惠文大长公主为何突然离京?还跑到山里去做坤道?”
“个中缘由没人知晓,不过说法倒是很多,有人说是大长公主因皇兄离世,悲痛万分,遂到千陶山为其祈福。也有人说大长公主是受了情伤,就逃离了上京。我倒觉得后一种说法更为可信,毕竟算起来大长公主今年都二十二了,却一直未曾婚嫁。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竟让大长公主伤心至此!”
“哈!原来这样的人也会受情伤!”花错不禁失笑。
“这倒也有可能。”澹台舟道,“听当年公主府的侍卫说,公主确实有心仪之人,甚至还有侍女在公主的妆奁里见过一个叫陶然公子的人给公主的信。可是后来不知是何原因,两人再无往来,后来,大长公主就离京修道去了。”
“寄舟兄,想不到你也如此八卦,竟然连公主闺房里的事都知道!”薛照惊到,“我以为只有小花才会如此无聊!”
“说什么呢!谁无聊了!”花错不满道。
“我有个同僚曾在公主府当职,略有耳闻。”
“我跟你们说,事情根本没这么简单!”薛照神神秘秘道,“我爹是当年先皇的托孤大臣之一,有一次我爹喝醉了说起当年的事,他说当年先帝当着几位大臣的面留下圣旨宣布太子继位后,又召见了惠文长公主。先帝同惠文长公主说了许久,当时殿门紧闭,没有人知道先帝同她说了什么,只知道长公主出来时,手中捧着一个锦盒,然后先帝就驾崩了。后来新帝即位,大长公主便去了千陶山,说是奉先帝遗命带发修行。可是我们都知道先帝如此宠爱自己这个幺妹,又怎么可能舍得让她去做道姑呢?就算是真的带发修行,上京这么多道观,随便哪个不比千陶山好?我爹就猜测,说不定是先皇给大长公主留了什么密旨,而这密旨足以让陛下忌惮,这才遣她远行避免祸难。”
竟有此事!花错与澹台舟面面相觑,这可涉及到皇家秘辛了。
“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只我爹一个,忠义侯也是其中之一,还有平阳王,他们都知道,你回去问问你爹,说不定他知道的更详细。”
“这种事情还是不问为好,知道的越多越危险,薛公子也尽早忘掉的好。”澹台舟叮嘱道。
“哎呀,放心罢,这种机密我怎么可能和外人讲呢!咱们是兄弟,你们俩总不会卖了我罢?”
“卖你做甚?你又不值钱!”
“你!”
三人又开始斗起嘴来。
突然,外头骚乱起来。有身着黑色重甲的禁军清道。
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横枪喝道:“公主驾到,闲人退散!”
公主的仪仗竟然已经到朱雀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