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倚着靠枕，沈令云娓娓道来：“当年我不足三岁，但因为得到母君的记忆传承，开智得早，所以清楚记得姨娘摸着我的头，对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可怜孩子，马上，你就可以和妹妹一起好好活着了，那时我方知，我的血统出了问题，因为父亲是人类的缘故，我并不能健康地活到成年。”

“哦，妖族的成年是十二岁。”

“母君协助姨娘分离了五蕴灵源，并将原位木灵割成两半，一半给我，一半给了妹妹，灵源的能量太大，母君和姨娘费尽力气，才帮我们两人安抚了几乎爆裂的身体。”

沈令云脸上隐有痛色：“母君姨娘失了五蕴灵源就会死，让我永远记得她的再造之恩，并叫我立誓，一生都要效忠姨娘的孩子那位被我分走半块原位木灵的妹妹。”

“如若妹妹有难，我则化药，无条件把原位木灵还给她，以保她的命为先。”

白无药感觉自己突然不能呼吸了。

灼冥和二姐的一些话，以及这番分离五蕴灵源的来龙去脉，令她脑子里险些打结。

尤其那誓约，胡闹！

胡闹！胡闹！

“姨娘阻拦不及，我誓言已出，她不舍我作此赔上终生、赌上性命的付出，曾道但愿吾儿一生无虞，永不取药续命，她的名字从今而后便叫无药吧。”

沈令云目光绵软，看过来时几令白无药哽咽。

原来，她不是无可救药，而是无需取药。

无需取药……

可到底，她辜负了母亲遗愿！

“无药妹妹肯定允了我的誓言，不然你戴上印迹晶环后，里面不会顺理成章地出现主仆契印。”沈令云温柔地望着她，“而就算你没有来乾臻郡，没有戴上印迹晶环，没有什么昭示性的契印标志，有朝一日我也会去界域寻你，忠于你，履行誓约，决不食言。”

“你！”白无药想要责备两句，却发现词乏理亏的很，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婴儿，话不会，屁都不懂，什么叫允了？

原位木灵一分为二，不过是能量太大，孩子的身体负荷不了罢了！

而妖族三大帝君之一东方少妍，竟与白母是义结金兰，关系好到性命交托的情谊，这也太……

“只是，我没有想到，姨娘的夫家是猎妖世家，更没想到，无药妹妹成了闻妖必猎、见妖必灭的守界军副尊，害得我一直不敢轻易袒露身份。”沈令云委委屈屈地道。

白无药疼到了心坎里。

沈令云又道：“何其幸运，我命定之人，心也属我，当然，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但请留一席之地给我，便足矣。”

“……”白无药呼吸一滞，“夫君大度，不知你最能容忍我心里有几个男人呢？”

男人颤着睫羽道：“……随便。”

白无药气笑：“对不住的很，我这人，心，装你一个都嫌挤得慌，实在没余地再装其他。”

沈令云：“……”

男人猛地抬眼的动作宛若含苞待放的鲜花瞬间绽开，白无药从中看到了受宠若惊、欣喜若狂等晶莹无比的情绪。

“这么，”沈令云舔了舔唇，“沐辉广场上你叫我当着二姐的面改口，不是为了激怒妖尊？”

原来他惴惴不安，是怕她不够认真？

白无药也在他唇上舔了一下，终于忍不住一腔柔情，抚着他的耳后，轻轻地道：“你二姐都叫了，夫人也叫了，怎么，想反悔？”

“才没有！”沈令云立刻抱住她，意欲将这个吻加深……可惜，扯动了身上的伤。

他舌尖微微一颤，并不想理会那不足为道的疼痛，但白无药由不得他胡来，轻而易举就挣开了他的双臂。

“唔！”沈令云半真半假地呼了声。

白无药白了他一眼，调转话头：“妈妈被灼冥制成灵府，以承载五蕴灵源，东方帝君却插手分离了他好不容易融合起来的宝贝，应该受了不轻的责罚吧。”

想起灼冥言“毁五蕴灵源者，罪无可逭”时的面孔，她仍觉得狠戾凶恶。

“责罚？”沈令云声调略沉，“灭尽两门也疆不轻的责罚的话，那这责罚当真不轻。”

白无药失色：“灭尽两门？”

“妖尊感应到五蕴灵源离析，先是寻到了母君和父亲，问不出姨娘……哦，岳母大人！”语气沉重中，这男人仍不忘改口，“……和五系原位灵源的去处，就起了杀心，后来他又迁怒到东方族和医盟沈家，灭杀了两门上下所有生灵。”

所有生灵！

连只水蚊子都不留。

“那你……怎么生还的？”白无药脑海里不自觉地出现一幅地狱画面，问道。

而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才惊醒般抖了抖鸦羽睫毛，苦笑道：“半块原位木灵！”

沈令云早在灭门血仇里浸蚀久了，忍得悲伤情绪，故作轻松道：“可不是，算来，为夫已经捡了两条命了，哪怕把半块原位木灵还给你之后立刻死去，也值了。”

他这般笑谈，反让白无药心里更加沉重，荣康道旁那一吻，男人气息裂缝里夹杂的痛苦，原来，并非她的错觉。

两族灭门，仇恨沉沉，全都压在彼时一个孩童肩上，他是如何挣扎起来的？如何隐忍成长的？如何一步一步走到阳光底下的？

而他口里轻松的“将半块原位木灵还给她立刻死去也值了”，可知，原位木灵归位时，他并未大仇得报啊！

白无药终于明白，鸢飞口不择言的“连仇都不报了”是什么意思，也终于明白，令龙丘、安陵他们激动不已的“一切都是意”是什么意思。

这个男人处心积虑当殿首，上八星院，接近墟境之门，不过就是为了有途径寻妖尊报仇罢了，若报仇与她所需相冲突，他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步入无歇的圈套，将原位木灵顺势还给了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哎，她为何没早点发现印迹晶环里的异样呢！

也就能早点了解这个男人，早点心疼他，早点弥补他，早点给他多一些回应和关爱。

“我还有一惑。”白无药收拾好心绪，道，“我去胜安宫偷木灵，之后回来，就无法再上八星院，安陵、鸢飞他们也都消失不见了，是不是你安排的？”

“是，但我并不知你去偷木灵了，我只是因为九节沧莲毒发，不愿你为我担忧，也怕我抗不过去，使得你没轻没重强渡原位木灵，伤了自己本命，不得已才取缔了你进出八星院的权限，又怕你追问鸢飞他们，便叫他们也隐匿起来了。”沈令云承认。

“你……”白无药忍住敲他脑袋的冲动，转而一捏他的脸，“还嫌我不够心疼是不是？”

怪不得那日她亲了沈令云，这男人都没有半点回应，连要御风丹的配方，都给的相当干脆，原来他在压制毒发，想让她快些离去啊！

沈令云眷恋地在她手指间蹭了蹭，眯眼道：“好在我降服了九沧，它转而化形，借用我的身体气血，我便成了那副鬼样子。”

“所以不敢见我了？”白无药摸了摸他脸颊。

“实在是面目可憎，不敢坦诚相见。”沈令云点头，“其实我想等九沧化形完毕再向你解释，哪知却见泅带了部下从墟境之门出来，我想趁机溜进门里暗杀妖尊，成便成，不成便退，却又遇上妖尊执役擦肩而过，你在皇都，我怕他的目标是原位木灵，就提前退了出来。”

“谢谢你啊，赶得上救我一把。”白无药又有些气不顺，帝位，单枪匹马杀妖尊？自不量力！万一不成，还想退？恐怕没有那个机会！

沈令云自是听得出这声“谢谢”里的意味，展颜一笑道：“你我夫妻情深，谈什么谢？主要是为夫后来一合计，我斗不过妖尊，冒失闯进三途宫，不是送死去吗？思来想去，还是得借夫人之手，方能大仇得报！”

白无药睨他，“见风使舵，夫君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

“谢夫人赞誉。”沈令云弯起眼睛。

“我再问你，四门断龙阵是不是你启的？”白无药佩服死他风度翩翩的耍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