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色真美。”
百米高的灯塔上,银发少年蜷着身子,一点点往中间两米长的燃油凹槽里洒下黑色粉末,原本平静的油面,沸腾起来,一道道细如发丝的烟火,如流星般划过少年苍白稚嫩的脸庞。
月亮游到了海面正中央,少年搬了把椅子,在这座孤岛最高灯塔上,借着月神艾尔莎的恩赐,仔细构思着‘飞甲’各个传动机构。
不过少年耳旁并不清静,像往常一样,男人们扛着女人在海滩上寻完刺激,总会笑着朝灯塔上宛如石雕的银发少年,撒一泡尿,喊着:“鸟蛋,看的爽不爽啊!”
少年以前免不了骂上几句,可自打六年前收养他的老钟表匠失足掉进海里,撑腰的人没了,话也就少了。
今晚风平浪静,少年反复推演了十几种联动机构,还是没有解决最关键的飞翼以及驱动能源。
海面上无数的光晕,鱼儿般绕着月亮波动,少年的目光落在了十几里外的西方,那充斥着蒸汽轰鸣,绚丽魔法的梦幻世界。
油槽里醒目的赤红火焰微弱了,少年急忙又添了些黑色粉末,老钟表匠讲过,东方有条深不可测的亡灵海峡,那里是地狱与人间的分界线,沉睡着无数的魔鬼。它们是天神用来审判凡人的工具,当凡人丢弃信仰时,魔鬼便苏醒屠戮人间。
只要有光,它们便不会醒来。
少年从记事起就深信不疑,可随着心智的成长,渐渐明白了这不过是大人用来吓唬小孩子的话。不过少年依然每晚在油槽里添上几把火,疲倦时,靠近些,就连心也被烤得暖烘烘。
少年叫瓦利,名字是老钟表匠取的,不过岛上的大部分人常叫他‘鸟蛋’。听说十七年前,有只蓝翅大鸟将浑身血迹的小婴儿叼到了岛上,十七年后,小婴儿长成了厌世脸的银发少年。
瓦利做梦都想离开这座岛,去看看白色的雪,喷涌的火山,还有雪一般的精灵美女……可他没有翅膀。
海斯勒岛是座浮岛,海面盛行西风,靠三条拴在陆地上一万米长的龙筋,才没被卷入亡灵海峡。周遭海面下满是暗礁,船只无法靠近。岛上只有一个破旧的祭坛,是接收罪徒的传送法阵。
对于岛上的男人来讲,每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酒足饭饱后,争抢着率先登上祭坛。根据岛上不成文的规矩,最终站在祭坛上的人,将成为新罪徒的主人。运气好的话,一天之内可以抢到四五个被贵族太太撞破奸情而流放来的小情妇。不过更多时候,往往是一些手脚不干净的小偷。长相实在不可恭维。
在岛上活下去的唯一手段就是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年轻漂亮的女人只要学会张开腿,就能活下去。这之外的人,就要从事酿酒,做饭,织网,种植土豆等等劳动,才避免被扔进海里喂鱼的命运。
这里没有统治者,因为对岛上的人而言,那是丢进海里喂鱼的废物。
瓦利的工作是负责打造捕鱼工具,烧制陶罐。这是老钟表匠传下的手艺活,也是他保命的手段。因为岛上会这门手艺的只有他一个人。
瓦利掏出锈迹斑斑的黄铜怀表,已经三天了,窑炉该撤火了。
他穿上新制的滑翔翼,面色轻松,华丽地跃下,像挣脱牢笼的鸟儿,在飞翔中重生……
瓦利的住处在海斯勒岛的中间地段,离祭坛只有十几步之遥。老钟表匠还再世时,这里装扮的极为漂亮,推开栅栏,满目的蓝色玫瑰,这种被称作蓝色妖姬的花,奇香扑鼻,经常勾引得岛上女人光着脚丫,挽起裙角,溜进园子偷花。
老钟表匠一走,瓦利照着他的手法,打理过一段时间的花园,土没变,肥料也没变,花却一朵朵的枯萎了。
滑翔翼放在了门外,岛上只有偷花的女人,以及偷女人的男人,并没有偷木头疙瘩的傻瓜。
瓦利摘下最后一朵蓝色妖姬,插进了细口的陶瓶里。靠着老钟表匠锤子打下的家业,栅栏里除了花园,还有一间二层木屋,两口露天的窑炉与火炉。
火烧的明亮,窑炉里劈啪啪嗒响着,偶尔蹦出一两点火星。
二层阁楼尚有光亮,虚晃的煤油灯影勾勒出一道丰韵的轮廓,岛上从不缺漂亮女人,可合在一块都比不上那背影来的性感。打从记忆里,那道轮廓始终站在窗口远望,手里不停拨弄着垂在腰间的发辫。
瓦利从未爬上过二层楼梯,只知道阁楼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女人。老钟表匠在木屋里设了机关,只允许巴掌大的木盒上下穿梭。里面永远只装一朵新鲜的蓝色妖姬。
多少年来,多少经不住诱惑想冲上阁楼的男人,都惨死在了屋里的机关中,这倒方便了瓦利,不用满世界找柴火烧窑。
打扫完屋子的血迹,重新恢复了机关,地上这几具‘柴火’足够打铁的火炉开张了。
瓦利拉下楼梯旁的绳子,顶楼翻过一块天花板,四条细绳拉着一个小木盒落了下来。最后一朵蓝色妖姬了,死老爷子,干嘛死这么早。瓦利嘟囔了几句,失神望着木盒一点点升了上去。
瓦利把藤椅搬到了门口,灌了口老钟表匠偷藏的红酒,困意袭来,难得今晚没人在屋外朝着窗口乱喷黄腔,惬意呀……
一大早,嘈杂的脚步声来不及打弯,直冲进了瓦利的耳朵。
能让这帮脑袋长在屁股里的男人玩命狂奔,除了女人,女人,还是女人。
祭坛就在火炉东十几米的地方,瓦利伸了伸懒腰,红酒漱口。要是老钟表匠知道自己这般对待他的宝贝红酒,怕是非打得自己屁股开花不可。死老爷子,有本事你活过来啊!
昨夜窑炉撤了火,晾了一夜,可以出窑了。
倒霉催的!
一开窑炉,瓦利傻了眼,三十只陶罐,烧裂了二十九只,从裂纹上判断,应该是温度骤凉导致的冷热不均。喝酒误事呀,他将完好无缺的陶罐握在炉沿儿上,随手摸过大锤敲了下去。
轻轻一吹,归于尘埃。
陶罐好不好不重要,他只是不想烧出一只孤独的陶罐。
啃了半条鱼干,清晨照例在火炉旁抡三千次大锤。这柄刻着古怪符文的石锤,原是老钟表匠的随身兵器,多重瓦利没称过,只知道岛上所有人都拎不起来。
可在瓦利手中份量刚刚好,别在腰间,时不时拿来挠痒痒。
他并没有一身神力,单纯能拎起一把别人都拎不动的大锤。在他眼里,这也仅仅是一把大了点的痒痒挠。
嘿呦,嘿呦,瓦利哼着拍子捶打着面前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板。
祭坛上挤满了人,为了争夺新来的仆人,几个大块头的家伙又开始抡起拳头。
太阳懒洋洋挂着天上,岛上,热血上头的男人中间,夹杂着执拗的少年,飞舞的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