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了学校,高二开始了。
开学后我跟唐靓积极备战奥赛,唐靓的目标是顺利地通过初赛,我的目标是比赛成绩不要太丢脸,所以唐靓除了上课都在没日没夜地思考各种类型的题,而我则轻松得多,除了想怎么去打扰唐靓之外,我很少抽出时间去想那些该死的奥赛题。
周末的时候我照常跟着森毛他们一起排歌,暑假里没排完的歌争取在这个月里排完,森毛希望乐队能够在这半年有一个飞跃,比如说能够复制一些更高难度的歌曲,或者说每个成员的演奏技术上一个新的境界。
我说光是复制别人的歌曲有什么意思,复制再多再好也是别人的。
森毛说,有种你写两首歌出来,只要你丫能写出来,我就敢保证能弄出来。
崔姐也说,对,我们刚开始原创做简单点,尽量简单,先做两首出来,即使差点也是我们的。
创作是要看缘分的,如果我有了灵感,我一定写下来,如果没有灵感,你逼也逼不出来。我说。
崔姐点点头,尽量吧,不过我们一定要有原创。
我的班级由于有我和唐靓在,顿时成为全校师生关注的焦点,我们班这次也只有我跟唐靓参加了奥赛。我的班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但是已经有五十岁男人的模样,眼袋皱纹老人斑应有尽有,最大的特点是他头顶的一片不毛之地。听闻他是三十而秃,别的地方都郁郁葱葱长势良好,唯有头顶方圆两到三厘米的范围内硬是寸草不生。但是我的班主任毫不在意,秃顶后从来没有戴过帽子,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不屈不挠,就是不戴帽子,他走楼下过一个不留神可以把你眼睛晃了。因此,他喜得一个绰号“丹顶鹤”。
唐靓和我一个年纪第一,一个年级第三,同在一个班当然让他乐得合不拢嘴。一个晚自习他把我们俩找出去谈过话,那次他一手撑在栏杆上,腆着肚子像个孕妇一样,拉长声音对我们说,我们班只有你们俩参加了今年的奥赛,所以你们俩是我们班的希望,好好干,考好了回来我请客!
说完后,他叫唐靓先回教室,然后一手搭着我的肩,我双手放在阳台栏杆上撑着,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唐靓是个人才,刚到我们班,你是她的朋友,什么事都多帮助她,知不知道?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恍然大悟地说,那当然,你不吩咐我也会帮助她的,没问题,唐靓一定会很快在我们班落地生根的。
知道就好,没看错你小子。丹顶鹤笑着拍我的肩膀。
十月如期而至,当我和唐靓同时坐在赛场上看着同样的试题时,唐靓在飞速地计算,而我在对着试题发呆。众所周知,我是个文学青年,但是我却坐在了数学奥赛的赛场上,这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我望着试卷苦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小丑。
做了一半时我停下来,看着试卷我忽然感到一阵恶心,然后我扔掉笔不做了。结果当然可以预见,我落榜了。唐靓则顺理成章地通过了初赛。
拿到结果后,唐靓过来安慰我,她说郭润你别太难过。我点点头说没关系,我只是来玩玩的,恭喜你通过初赛,接下来你还要努力。唐靓笑着点点头,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在复赛中得奖的。
我看着唐靓自信的眼神忽然感到害怕,多少男生通过初赛都忍不住要高兴得跳起来叫一声,耶!而唐靓只是淡淡一笑,说我会在复赛中得奖。
然后,我的艺术神经开始发作,毕竟我是在一次大赛中被淘汰,胜者为王败者寇,如果是朝代更迭,那么唐靓将成为统治者,而我则沦为阶下囚。我忽然悲伤得不能自已。生平第一次觉得受到如此大的打击,像是彗星撞上了地球,造成的伤害是一条又长又深的伤痕和一个巨大的黑洞。
回家后,我拿出笔在白纸上写了一行字:我不是个牛逼的人。
顺手写下去,就成了这样:
我不得不承认,
这是一个牛逼闪闪的时代,
在我身边,
在这个时代,
有很多牛逼的人,
为什么我却不是?
我不是牛逼的人,
谁来告诉我,
为什么我不是个牛逼的人?
牛逼的人,
他们为什么牛逼?
牛逼的人,
他说,
我是牛逼的人。
但是我不敢说,
我不是个牛逼的人。
为什么我不敢?
因为我要做牛逼的人。
怎么做?
我想问牛逼的人。
但是没有人告诉我。
牛逼的人都不愿意回答问题。
没有答案。
只能靠自己,
继续起程,因为我想,
做一个牛逼的人!
真是激情出诗人啊!我写完这首诗拍案叫绝。
这是一首分行排列的现代诗。我自信写得相当不错,尤其是牛逼一词,在二十八行诗中被我用了十四次,反复咏叹,充分抒发了我的情感和表达了我的思想,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满意的地方还是在于一个消极的开头和一个积极的结尾,我从一开始的志气消沉写到最后志气高昂,这才是我最大的收获,因为这首诗告诉我,我要做一个牛逼的人!
我把这首诗拿给森毛看,森毛看了也是拍案叫绝,牛逼,写出这么好的诗,刮目相看啊!
我谦虚地笑笑说,过奖了,就是随便写的,信笔涂鸦。
森毛摇摇头,我是认真的,我觉得你这首诗真是写绝了,我光是看牛逼这两个字就觉得越看越不像。
我说那是因为这两个字使用的次数太多了。
森毛点了点头,激动地说,这正是这首诗的可贵之处,我还没见过那首诗里面同一个词能出现这么多次的,你能把这两个字驾驭得这么熟练,真不简单,功力深厚啊!
森毛一阵胡夸把我说得晕乎乎的,我高兴了干脆抡圆了吹,那是,我可是一文学青年,写诗写了十几年了,写这种诗还不是小菜一碟。
森毛高兴地拍我的肩膀,说,哥们,兄弟我没看错你,干脆把这首诗做成歌,我觉得很不错,我跟崔姐商量商量,谱首曲上去,做成我们的原创。
我说,你真的这么想?
森毛说,嗨,真的!只是我想你这诗还能不能写长一点,二十八行做歌词短了点。
我连连摇手说,不行不行,我是一气呵成的,这样刚刚好,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这诗浑然天成你不觉得么,把我的情绪情感抒发得恰好,如果再抒发就叫滥情了,整首诗也就毁了。
森毛看着诗点了点头,说,我觉得也是,好,就这样,这事就交给我和崔姐了。
第二天崔姐过来找我,说郭润,你的诗我看过了,可以做成歌,不过我觉得歌词还是短了点,你能不能再添点上去。
我摇摇头说,姐,不能再添了,我觉得写得恰到好处,所有的东西都抒发完了,你要我再写,写出来的也不好。
崔姐想了想,说,我想这是我们的处子作,要弄就弄好点……
我打断崔姐说,姐,你不是说要简单点吗?我们刚开始自己写歌,就别要求太完美了,先作一首出来试试,而且那歌词也不少了,整整二十八行,姐,你没有听很多地下摇滚的歌吗?人家可以整首摇滚就五句歌词,反复地唱,那是为什么?强调呗,东西多了就分散听众的注意力了,就五句话,所有的感情都浓缩在里面,对听众的震撼更直接更有力!
崔姐笑了,你小子就是会贫,好,就听你的,剩下的就交给我和森毛,我们会尽快把曲编好。
半个月后森毛过来高兴地对我说曲已经编好了,剩下的就是把它奏响,唱出来。
我惊讶,这么快!
森毛说,第一次作曲可把我和崔姐累着了,看了好多书,才写出大概的曲调,然后在这个曲调架子上加入各种乐器,把曲子变得丰富起来。当然,主旋律肯定是吉他,但是其他每种乐器都是个难题,要突出特点又要配合协调,有几天真是把我和崔姐难住了,那几天我和崔姐都是一个表情,眉头紧锁。我他妈就连睡觉做梦都在想怎么把乐器加进去,真不容易啊。
我说,好在是你们俩,这事要是换了别人,估计早就放弃了。
森毛吹口气说,唉,别说了,我和崔姐算是硬着头皮把曲子写出来了,就是不想让别人笑话,给自己挣个脸,不管写得好不好专业不专业,先写了出来,反正我们刚开始搞,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这股干劲!
我觉得身体里有股热流在涌动,我伸出拳头去,说,好哥们!
森毛看着我,然后笑了,伸出拳头和我碰了碰。
这是十月底的一天,北京已经进入了秋天,天空碧蓝高远得让人产生遐想,阳光温暖柔和得像是丝绒。放学后我们踏着夕阳,心情激动地准备去森毛那里把我们的第一首原创歌曲奏响。
晚上不上晚自习吗?海涛问。
今天逃了,郭润,你呢?森毛问。
我没问题,先斩后奏,逃了再跟丹顶鹤请假。我说。
好,那我们今晚就把歌排好了才散。崔姐说。
走到一半,崔姐一摸口袋,你们等等,我的钱包放课桌下边了,我回去拿。
我们走着等你啊。森毛对着崔姐的背影叫。
走出校门没几步,一个黄毛挡在我们面前,对着我们歪嘴一笑,说,哥们,看看我,还认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