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气滑入12月份的时候，北京已经冷得整个城市都冻僵了一样，北风刮起来像是有刀子在你的脸上割。每年到这个时候我的嘴唇都会被寒风吹裂，裂开一条一条的口子，血红血红的很是恐怖。但是，今年的冬天我的嘴唇第一次没有开口子，唐靓在11月就给我买好了润唇膏，她把唇膏交到我手上时对我说，天气越来越冷了，以后你每天都要记着涂唇膏，以前每个冬天你的嘴唇都裂开，那个样子我看着都疼！

我把唇膏握在手里，对唐靓笑着点头，今年我的嘴唇一定不会再裂了！

然后，我的嘴唇果然就没裂，在凛冽的寒风中依然精神抖擞，饱满得仿佛三月的花瓣。

然后是唐靓在奥数复赛中落败。

其实唐靓比赛下来感觉挺好的，我不知道是她假装的还是真的感觉好，反正我相信她一定会通过复赛。但是，复赛落败的消息还是实实在在地摆在眼前了，我愣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我去看唐靓，她的表情却超然得出乎我的想象，好像落败的不是她而是我。

我惊疑地对唐靓说，你不感到遗憾吗？

唐靓甩了甩头发，说，有什么办法，都已经失败了，想再多都是徒劳，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我实在没想到唐靓会如此潇洒地对待这样的结果。我说过我身边的女生都是无比牛逼的女生，一个唐靓，一个崔姐。

相形之下，我被映照得很不值一提。

丹顶鹤把唐靓叫去说了会儿唐靓就回来了，然后嘟哝了一句，真是越来越啰唆了。

我呵呵一笑说，人老了！

我其实是不应该笑的，毕竟唐靓才经历失败。在唐靓的历史中，这样重大的失败似乎是第一次，至少从我认识唐靓以来，就没见过她受到如此大的挫折。

家长老师极力反对早恋搞对象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会影响学习。难道真的是谈恋爱影响了唐靓的状态，导致了她的失败吗？

我忽然一个颤抖。是我在拖累唐靓么？我不敢去想。但是，我为唐靓感到遗憾的同时为自己感到高兴，唐靓和我的距离似乎因此变小了。

我想我应该受到良心的谴责，但事实上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很早就听闻爱情是自私的，今天终于在我的身上验证了。

但是，我希望的是能陪唐靓走一辈子。卑鄙也好，无耻也好，都让它滚蛋吧。

所以我决定将我和森毛他们一起组乐队的事情告诉唐靓，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每个周末我都奔森毛那儿去排练，搞得行踪诡秘很让唐靓怀疑。况且森毛已经决定了要在校元旦晚会上现场演奏，在我们学校主办的晚会历史上，还没有乐队演出的先例，森毛说，我们要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唐靓听我说完后面无表情，坐在我的旁边看书不说话，我忍不住了对唐靓说，唐靓，你生气了？说句话好不好？

过了好一阵唐靓才说话，郭润，你曾经答应过我的考复旦的事情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考复旦的事我已经反复的想过了，我相信我能照顾好两边的关系，学习乐队两不误！

扯淡！唐靓坐直了对我说，哪能一边学习一边搞乐队的？即使是你郭润也不可能毫无影响，要是因此影响了你的学习，考不上复旦怎么办？你让我一个人去那里读啊？

唐靓你别激动好么，我这么说吧，如果你考上复旦我没考上，那我就去你学校外边开个琴房卖琴，陪读！我笑着说道。

胡扯，我跟你认真呢，我告诉你，你答应了我就要履行承诺，不能半途而废！唐靓说，脸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

没问题，唐靓，我已经把这个问题想过多次了，我一定不会让乐队的事情影响我的学习，如果哪天我发现我的学习真的因此受到影响了，我立马推出乐队好不好？相信我一次！我很自信地说。

唐靓看着我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没有权利要求你非要做什么，只是我希望你不要骗我，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看来唐靓这儿是通过了，我高兴地说，唐靓，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我骗过你吗？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保证后年和你一起走进复旦，绝不食言！

唐靓歪着嘴角笑了笑，眉头却又微微皱了起来，恩，我倒是相信你，不过我不相信森毛他们啊，我总觉得你们不是一路的人，为什么你一定要和他们在一起呢？

唐靓这话让我有点不乐意了，我收起笑容对唐靓说，因为跟他们在一起让我觉得自在！我认为人不应该那么功利，专门巴结对自己有用的人，干嘛活那么累？

唐靓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我，显然我的语气令她感到震动了，她睁大眼睛对我说，你怎么了？我没有要你巴结谁利用谁，我只是担心森毛他们会耽误你的前程。

我的心一下子又软下来，有一个姑娘肯这么为你着想，本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我说，恩，我知道了，多谢你的提醒，我有分寸的。

唐靓看了看我，只说了句希望你说到做到，就没再说什么了。

乐队那边，我交出的两首歌词都有了曲子，一首激进一首平和，刚好构成鲜明对比，仿佛一个人性格的两个对立面。森毛拨响琴弦时，我突然想到了许巍的《两天》。显然，《我不是个牛逼的人》的旋律有《两天》的痕迹。这首歌的主旋律是森毛写的，崔姐主要负责配乐。森毛说那两天老是在听《两天》，所以不自觉地受到了影响。

森毛一遍弹完，我笑着说，兄弟，你是不是看着我的歌词觉得我特痛苦啊，配的音乐这么悲痛，跟死亡奏鸣曲似的？

森毛继续拨动琴弦弹着，得了吧，没听着旋律越来越轻快吗？等会儿鼓声加进来更有效果，来，海涛，我们俩来合奏。

海涛坐在架子鼓后边对我们点点头，举起两根棍子在空中敲了三下，然后低头乒乒嘭嘭地敲击起来，鼓声一上来就是很激奋人心的，让人按耐不住想要跟着抖动身体。然后森毛的吉他声如一把尖刀划开鼓声，剖裂而入，尖利而嘹亮。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牛逼闪闪的时代……”伴着前奏，森毛唱出歌词来。

而我站在一旁听着别人奏响音乐，唱着我写的歌词，身体禁不住颤抖。

我想我受到了震动。

森毛说得对，音乐和文字结合在一起后，效果就出来了，听到最后，我感受到了希望。

《弹簧》的主旋律是崔姐写的。这是一首温柔如水的曲子，当音符从崔姐手指下飘出来时，我就被感动了。

就像是在月下漫步。我想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一曲弹完，崔姐对我努努嘴，还行吧？

姐，太棒了！你怎么把我内心的想法演绎得这么透彻？我都要害怕了。我惊叹道。

切，你那点心事我还能不清楚？况且你的歌词都明明白白地摆那儿了，我要是写不出来那才叫傻！崔姐笑笑说。

呵呵，但我觉得姐您写得真是不错！我笑道。

姐也是过来人，写点表现男女情思的曲子还是在行的。崔姐点起烟说，嗨，你和唐靓到底咋样了？

还能咋样，好着呢！森毛补充道。

真的？你们俩好上了？崔姐吐出一口烟，眯着眼睛问我。

我点点头。森毛接着说，依我的经验来看，这种事情就两种结果，要么在一起，要么变成陌生人。不过郭润的运气好，所以唐靓接受了他。

崔姐继续抽烟说，看来唐靓也是早对你有意思了，只是你一直不说，人家姑娘家矜持，所以你们俩才拖到这份上，你说，要是姐不挺你，你是不是还不打算跟人家坦白？

森毛先笑起来，接着海涛也在那边笑起来，我瞪了他们俩两眼，然后说，笑嘛呢！姐，您别把话说得这么白好不好，等会森毛又要拿这事刷我了！

去，还不准人刷了怎么着？上次你揍我一拳现在我还疼呢，就等着什么时候找准时机整整你！森毛阴笑着说。

靠，都过了这么久的事你还挂心上呢，真他娘小气！我骂道。

操，你还得瑟了是吧，海涛，来帮哥一把，我们把这小子裤子扒了，看他还敢不敢得瑟！森毛说着开始挽袖子了，海涛也笑嘻嘻地跟进上来，两瓣大门牙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靠，我要是被他们俩抓着还得了，肯定被扒个一丝不挂。我立马窜到崔姐背后去求救，姐，您快救我啊！

崔姐呵呵一笑我就绝望了，她对森毛海涛说，你们俩也别做得太过分了啊，呵呵！

然后崔姐转过头来拍拍我的头，丹凤眼一笑，郭润，该来的总是会来！

说完，崔姐把我让出来，我绝望地被森毛抓住，然后被扒得只剩一条裤衩，在12月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在我们的练歌房，我们将这两首歌反复地练了几百遍。直至熟悉到睡觉时都能背出音符。直至我们觉得脑袋要炸掉。

然后，我们的乐队获得了校方通过，校方主办元旦晚会的工作组允许我们上台演出，并且可以演奏两首摇滚乐。随后我们提交了演奏的两首摇滚，一首是beyond的的《不再犹豫》，一首是我们刚刚创作的《弹簧》。

在选歌曲的时候我们产生了分歧，我认为不要《弹簧》，毕竟这是比较颓靡的情歌，在元旦晚会上演奏气氛不对。森毛则一定要演奏《弹簧》，他说这是我们至今为止做得最好的歌曲，虽然只做了两首，但是在对着全校师生演奏我们的原创歌曲，是件多么风光的事情！

我觉得森毛这是在头脑发热，在我看来，校方获准我们上台演出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所以肯定不会允许学生在元旦晚会上演奏这种歌曲，也就是说，在节目审核我们就会被刷下来。

森毛说管他妈的这么多，先报上去了再说。

一直没有说话的崔姐这时说话了，郭润，这次就听森毛的，我们总要有自己的追求，而不是总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崔姐的目光坚定，虽然她的用词给了我空间，但是她的语气很有气势，显得不容违抗。

我看着崔姐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先报上去。

可是，在上报歌曲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的乐队还没有名字！

经过大家的商量后，我们决定给乐队取名为Nirvana（涅槃），海涛说乐队有了名字让他忽然觉得我们真的是在做事了，而不是闹着玩的了。

森毛说，我从来就没想过闹着玩！

神奇的是乐队名和演出节目一起被通过，节目组的一个老师还叫我们好好准备，千万不要出差错。

这意味着我们真的要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为此我们高兴了一番，还特地去学校外面的酒家搓了一顿，以示庆祝。

只是后来我们才知道，当时的教育部正在倡导素质教育，在制度不成熟的情况下，我们乐队的演出可以被看作是我校学生课余生活丰富多彩的例子，以此来证明我校学生确实是积极响应教育部号召，全面发展自身素质的。其实我们乐队只是运气好钻了个空子，并不是上边的人认识提高了或者大发慈悲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直到我演出的前一天，我的家人和丹顶鹤都不知道我要跟着一支乐队在校元旦晚会上演出。我告诉唐靓，这个事情暂时要保密，只能你知我知。唐靓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如果你很有把握，那我就支持你。

我对唐靓轻轻一笑，说，那你就坚定不移地支持我。

按照惯例，元旦晚会在体育馆里面隆重举行。学校的体育馆修得无比庞大，可以同时容纳五千个人，CUBA都曾经有比赛在校体育馆里进行。而我们学校大概有学生六千人，也就是说，届时全校将有五分之四的学生会现场看到我们的演出，并记住我们的名字。

随着演出越来越临近，我们也越来越兴奋，同时也越来越紧张。海涛在最近的好几次排练中都敲错鼓，他皱着眉头直跺脚，要是演出的时候敲错了怎么办？靠！

说完，海涛啪的一声把鼓槌扔到墙角。

冷静点，海涛！森毛对着海涛叫，去把鼓槌捡回来!

海涛坐着不动，一边喘粗气。

我叫你把鼓槌捡回来听见没有！森毛大叫。

海涛还是没动。

森毛的脸涨红了，这时一只手按住了森毛，森毛转过头看见是崔姐，姐，你别拦我，海涛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动不动就发脾气砸东西，做给谁看来着！

森毛，你别激动，海涛并不是想发脾气，他只是紧张，担心关键时刻会犯错而已。崔姐说完，走到墙角去把鼓槌拾起来，然后走到海涛面前递给他，海涛低着头愣是几秒钟没接，森毛忍不住又吼起来，臭小子，不识好歹是不是？

崔姐瞪了森毛一眼，森毛横眉怒眼地盯着海涛，忍住了没发作。我拍拍森毛的肩膀站在他旁边。

拿着啊。崔姐说。

海涛慢慢地伸出手来接过鼓槌，崔姐抚着他的头，说，海涛，姐知道你心里难受，不过没关系，其实我们都紧张，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而已，你不用有压力。

海涛抬起头来看崔姐，崔姐的丹凤眼这时又笑了，那么的有情。海涛低头摆弄鼓槌，说，姐，俺真的不是故意要发脾气……

崔姐笑了笑，蹲下去看着海涛，别怕，海涛，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着，崔姐凑到海涛耳朵边说话，接着海涛就看着森毛笑了起来，姐，你真逗！

我和森毛都莫名其妙。

崔姐笑着说，现在不紧张了吧？

恩，俺一点都不紧张了，就想打鼓！海涛也笑着说。

打吧，记着，你可以紧张，但是你不可以放弃，因为我们是一伙的！崔姐指着海涛，用一种近乎调侃的语气说道。

姐，您放心吧，俺再也不会像这样了，俺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出错了！海涛自信满满地说道。

崔姐笑了笑回到电子琴面前，然后对我们说，好，我们重新来一遍。

反而是我和森毛傻乎乎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排练完了，森毛就一把拉住海涛，要挟他说出刚才崔姐对他说了什么把他逗笑了。

我对此也相当的好奇，就凑在一旁听。海涛并没有马上回答森毛的问题，而是轻轻的一笑，虽然这样他的大门牙还是难以掩盖地从嘴唇后边露了出来，然后海涛轻轻地说，姐就说让我看看你裤子的拉链。

说完，海涛头也不回地跑到前面崔姐身边去了，森毛低头一看才恍然大悟。我哈哈大笑着走到前面去，森毛在后边努力地将拉链拉上，然后哇哇大叫着朝我们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