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似乎陷入了回忆一般。

几十年前。

“不打了不打了！”钟正杰喘着粗气耍赖一般的席地而坐，赖在比武场之上。

钟正康轻笑了一声，有几分无奈的看着地上的弟弟，抬步走了过去，向着钟正杰伸出手去，“起来。”

钟正杰抬头看了一眼后将身体转向一旁，有几分傲娇着：“我不打了。”

钟正康轻轻摇了摇头，走到钟正杰的面前蹲下来看着自己的弟弟，有几分无奈，“怎么这么能偷懒？”

“哪里有偷懒？我分明打不过哥，再打下去又有什么意义…”说着还一脸别捏的气愤着，将头扭到一旁去。

钟正康索性也坐了下来，“阿杰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反正我以后也是要去游历各地的，我可是要仗剑走四方的！”钟正杰说的意气风发，眼眸之中泛滥着点点星光。

看着这样的钟正杰，钟正康有几分呆愣，随即笑了，抬手就敲打了一下钟正杰的头，“说什么话呢？你我都是父皇的孩子，这樊叶国……”

“哥来就好了。反正我不喜欢每天笑对着那些文邹邹的老头们，还要像父皇一样处理这处理那个…我才不要呢。”钟正杰揉了揉头，撇着嘴，话语之间有着几分孩子气。

钟正康摇了摇头，“那你也要帮哥一起啊。”

钟正杰索性躺倒在比武场之上，看着头顶湛蓝的天，“哥，你说咱们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啊？”

钟正康侧头看着弟弟勾起唇角笑了笑，轻声说道：“你觉得是什么样子的呢？”

钟正杰闻言抬手向着天空握了握拳，语气正有着几分憧憬的意味，“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咱们肯定都会实现自己的宏图大业！”

钟正康也躺倒看着天说着：“但愿吧……”

“你俩的宏图大业就是躺在这聊天？”突然一道女声引得两个男人坐起身来。

“嫂嫂来了啊！”钟正杰笑看着来者。

美艳温柔的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肚子。

“夫人。”钟正康连忙过去扶着自家夫人。

“你怎么来了？”钟正康小心的搀扶着自家夫人。

“这不是给你兄弟两送点吃的吗？”

“你行动不方便，以后这些事情就教给别人做就好了。小心咱们的孩儿。”钟正康温声细语的说着。

女人轻轻反握着钟正康的手，眼波动人，温柔的说着：“我这不是不愿意假他人之手嘛…”

“哎呦！”钟正杰突然的话打断了钟正康想说的话。

“得了！我走了，你俩这夫妻恩爱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钟正杰开玩笑道，拍了拍衣袍起身做势要走。

两人轻笑了一声，女人打趣道：“弟媳妇不也很是贤惠吗？”

“是啊，听说弟媳妇跟你昨天还……”两夫妻夫唱妇随着。

惹红了钟正杰的脸庞，“好了好了，弟弟告辞了！”说着就落荒而逃一般。

这般美好的日子仿佛是可以过一辈子，似乎那个时候的每一个人都这般以为，他实现了游历的梦，而哥哥也正在实现他的梦，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连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那一天，敌国来犯，满城生灵涂炭，皇帝病危奄奄一息。

他携妻子归来之后，看到的就是城墙之上，自己的父皇与母后被高高的挂在城墙之上。

而自己敬爱的哥哥居然冷漠的站在了一旁，满脸血迹，居高临下。

多年不曾谋面的兄弟再一次的重逢居然是这种局面。

钟正杰原本是满腔怒火，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出现，满腔的怒火变成了气愤，不敢置信，不解最后变成了绝望。

一高一低，一个冷漠的居高临下，一个满脸绝望不解的仰头而视。

钟正杰颤抖着，他怎么都不会懂为什么…他不敢去想象，他绞尽脑汁都想不通为什么？

“你回来了。”钟正康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钟正杰，嘴里吐出来的话就如同跟没有事情一样稀疏平常。

“为什么？”钟正杰双唇颤抖着问着，他都能感受到自己语气的颤抖。

“什么为什么？这样你还不明白吗？”钟正康就这样笑看着底下的人，还无所谓的挑了挑眉头。

钟正杰一时觉得如同有重铅压在心口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父皇和母后……”钟正杰声音沙哑，有些颤抖的呼唤着。

钟正康勾起了一抹血腥的笑容，这已经完全不是钟正杰记忆之中的哥哥了。

“不用喊了，他们已经死了。”钟正康说这话的时候如同自己是一个局外人，根本与自己无关一样。

仿佛那两个人不是从小养他长大的人一般冷漠。

“哥……”钟正杰有些哭腔的唤着高墙之上的人。

“怎么？现在这国是我的了！”钟正康看起来有些癫狂的模样。

这不是他记忆之中的哥哥，他记忆之中的哥哥会温柔的看着他，会无奈的摇头看着他，会宠爱的对他……

可是现在这个癫狂无情，血腥的男人怎么会是他那个温柔的哥哥呢？

“你为什么？”钟正杰咬住了唇角，有些忍耐的问着他。

钟正康挑眉看着他，“怎么？看你这样子想要找我报仇？你可以来试试。毕竟你从小就没有赢过我不是吗？”

钟正杰满眼猩红的看着他，手握成了拳头，突然之间只见一柄宝剑从天而降。

钟正杰伸手稳稳的接住了那把剑，只听钟正康说道：“来，让我看看我亲爱的弟弟一年以来到底长进了多少？”

后来，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激怒的，他只记得自己与哥哥大战了一场，浑身是伤，却是人生第一次赢了他从小最最敬爱崇拜的哥哥。

剑刃架在了钟正康的脖子之上，“你长大了。”突然之间钟正康看着他笑了。

天空开始稀稀拉拉的下起雨来，冲刷掉了身上的血，而血又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钟正杰还是不甘心的问着面前的男人。

钟正康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扯着流血的嘴角笑了起来，“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这个位置罢了。”

“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你的！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父皇与母后！为什么！”钟正杰对着钟正康嘶吼道。

“你不明白吗！”钟正康对着钟正杰吼着。

“从小，你就处处表现的不如我！处处笨拙！可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父皇已经病重！他还是想着你！想着你回来！凭什么！”

钟正杰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家的哥哥，皱着眉头解释着：“可是你知道我根本……”

“我知道！”钟正康打断了他的话，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根本无心皇位，哈哈哈哈…可就是因为这个！我不甘心，为什么？我处处争第一做最好，父皇的心里却还是只有你？你根本不想要的东西，我却拼命都得不到…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啊？我亲爱的弟弟！”

钟正杰一时之间握着剑的手有些颤抖，他深深的皱着眉头，仿佛被人捂住了嘴和鼻子，无法呼吸。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居然是这样想的，“你……”

钟正康瞪着他，粗鲁的打断了他的话，“所以，父皇他该死！就连母后…就连母后临死之前都在求我。”

钟正康笑了，笑看着钟正杰，“你知道母后在求我什么吗？”

钟正杰说不出话来，只听钟正康说道：“母后在求我，求我放了你呢。跪在我的脚边，哭着对我说放过你弟弟吧！求求放过你弟弟！”

“你觉不觉得可笑呢？哈哈哈哈…”钟正康突然仰天长笑起来，这语气之中有着讽刺与悲凉。

钟正杰听到之后怒目圆睁，猩红的双眸瞪着眼前的人，握着剑柄的手渐渐的攥紧。

“你不该这样做！你该死。”似乎说出来这一句话花费了钟正杰全身的力气。

钟正康突然之间就笑了，如同以前他笑着看他亲爱的弟弟一样。

突然之间，钟正康的手主动握上了钟正杰的剑刃，向着自己刺了过来，正中胸口。

钟正杰目光变得震惊，“你……”

“你在干什么！”钟正杰吓的缩回了手，满眼的绝望之情。

钟正康似乎是解脱了一般，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终于……”

钟正杰突然害怕起来，原来他对于哥哥的依赖这么深沉…

“哥…”

“阿杰……”钟正康抬起了手，虚空抓了抓，虚弱的喊着钟正杰的名字。

钟正杰跪在钟正康的身边，有些哽咽：“你这又是为什么…”

“阿杰，我其实都知道…知道你喜爱读兵书…知道你的修为更好咳咳咳…知道你为了不让兄弟纷争，咳咳…”

“故意…故意藏起来了…咳咳自己的一身本领…我都…知道…”

钟正康倒在地上，雨滴滴落在他身上，他深深皱着眉头。

“可是，我那么努力…怎么就咳咳得不到…”

“哥…”钟正杰心痛的听着他的话。

“阿杰，是哥哥不争气了…哥哥…做了错事…”钟正康看着哭成了泪人的弟弟，有些抱歉的笑着。

“正杰，父皇就是希望…你有一番作为。正康，咳咳咳咳…”钟正康咳嗽的不停。

话没有说完，不停的吐着鲜血。

可能从一出生开始，他们两个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了吧…可是他怎么就这么不甘心呢？

钟正杰已经泣不成声了，只是一味地嘶喊着哥哥罢了。

钟正康抬起手来，朝着虚空抓了抓，就如同他们兄弟俩个每每躺在练武场上讨论梦想的时候一般。

他好像又看到了钟正杰对自己说，“有哥不就行了？”

钟正康笑了，自己终究还是让所有人失望了。

“阿杰，以后…樊叶国就拜托你了…”

说罢，高高抬起来的手就重重的落了下来。

“哥！！！”钟正杰嘶吼着，跪在地上仰头流泪。

地上的人再也不会对他伸手拉他起来，再也不会打趣他，再也不会……

那一场雨似乎下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钟正杰继位之时都还在下雨。

自从那个时候开始，樊叶国的人好像都发现了，从前风流潇洒自在的二皇子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言，手段果断干脆，有时候甚至惨无人性。

对于侵犯他国家的外族来说，手段更是惨不忍睹。

李公公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的皇帝时，终于是见识到了什么是帝王的冷酷。

可是在自己与同伴讨论出宫之后要如何如何游历四方的时候，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冷酷又年轻的帝王眼中多了什么东西。

后来，他就被升了职，在皇上身边伺候着。

外人只道樊叶国新上任的皇帝有多么的杀伐果断。

可是只有李公公记得，每晚的夜里，那个征战四方指点江山的年轻皇帝有多么的痛苦。

他上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举办自己父皇与母后的葬礼，还有…大皇子的葬礼…

后来，李公公记得，这个年轻的皇帝在自己哥哥的寝宫里发现了睡着的妹妹…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弯腰抱起来自己的妹妹，一步一步的将她送了回去。

后来，这位年轻的皇帝就不愿意与人交流了。

再后来，李公公就知道，这一位年轻又残酷的皇帝在寻找一位女子和一个孩子。

最后啊，他知道这一位年轻的皇帝好像找到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啊，他对着比自己的孩子还要亲近呢。

他封了那个孩子为皇子，比任何人都要尊贵，任何嚼舌根的人都被皇帝处死了。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后来的后来为什么那一位皇子突然之间就被冷漠对待了。

众人只道这位皇子失宠了。

只有李公公知道每天夜里，这一位外人眼里冷酷无情的帝王都会偷偷的去看那个孩子。

最后的最后，那一位皇子好像就活成了以前的钟正杰的模样了。

再后来，知道这个孩子是外面寻找来的这件事情都被杀了，就只有他知道了。

“朕……”

萧萧入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