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番和林玉莲亲切地攀谈之后,她放心的把范怀平交给了她。范洁翎坐上马车,踏上了回家的路,她想到小怀平可爱的笑容,心中满是不舍,却又感受到了一丝即将开启新生活的轻松,但她不能容忍悄悄守护这么多年的姐妹被那个不值得的男人这样迫害,只得狠心做出抉择。
回到家,范洁翎放开系起来的头发,打开收音机,跟着电台里吉他的声音开始疯狂摇摆起来,一边用她的脚趾头夹着画笔在地上的大白纸上疯狂作画起来。除了蜜蜂还是蜜蜂,她兴奋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黄色的开放蜜蜂、蓝色的麻醉蜜蜂、紫色的高贵蜜蜂、红色的疯狂蜜蜂、绿色的希望蜜蜂、粉色的强权蜜蜂、橙色的孤勇蜜蜂、青色的邪恶蜜蜂、在花丛中隐藏起来的伺机而动的蜜蜂、在湖畔快乐唱歌的蜜蜂、和伙伴们成群结队快乐战斗的蜜蜂、组成各种音符的蜜蜂,布满了她一张又一张的画纸。在这些画纸铺满了整个画室后,她拿起古典吉他疯狂地跟着电台用一种截然不同的调子弹了起来,“蜜蜂啊,蜜蜂啊,你为和要带刺?既然身亡也要抽出最后的利剑;战斗吧,战斗吧,为这世上的怨念战斗到最后一刻;尊重啊,尊重啊,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女人的力量;征服啊征服啊,世上的女子不是只有单一的善良温顺情感……”范洁翎弹起小调,唱出了自己早就编写好了的曲子,节奏由快速磅礴变成像蜂农采到蜜开心地回家一般的乡村小调,这清脆又浪漫的声音,和电台里的西班牙语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狂野粗暴的独特噪音。
正当她开心狂躁地在还未干的画纸地毯上弹唱时,忽然像被远方的惊雷劈中一般,神经开始衰弱起来。她仿佛已经进入了蛇一样的休眠阶段,也不关画室的灯变来到了实验室,慢吞吞地看着试剂,根据脑袋里自动生成的配方配了起来。
到了第二天上午,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范洁翎却还待在实验室,呆呆又机械地配着这些化学药剂,正如花丛中不知疲倦的蜜蜂一般辛勤地来来回回地采蜜,仿佛对这毕生事业的态度已经到了一种常人难以匹敌的痴迷地步。
“咚咚咚……”楼下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把范洁翎拉回现实。她恍如梦中惊醒,把配好的各式各样的毒药收好,锁上实验室的门,不紧不慢地打开了房门,抬头一看,原来是阿道夫。
“嗨!洁翎!你吃了吗?我买了早餐。”阿道夫亲切地用流利的中文友好地说着,给她晃了晃手中装着食物的袋子,“要不我们一起吃吧?”
“好呀!”范洁翎走到厨房,从水管里接了一杯自来水,从罐子取出一块绿色的小药片放进杯子里,而后象征性地撒了几片叶子在里面,用筷子郑重地搅了搅,端到客厅热情地招待他:“喝杯凉茶提提神吧!”
阿道夫充满爱意地看向她,接过这杯药水茶,开心地喝下了,“嗯!什么茶叶?这么好喝。”
范洁翎吃着他带来的小馅饼,看着他满足地喝下这杯茶还赞不绝口的样子,心中一阵发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普通的茶叶。你饿了才觉得这么好喝的。”
“洁翎,跟我一起去公园玩吧!我知道你今天不上班。”阿道夫热情地邀请她。
“你口袋里鼓鼓得装的什么呀?”范洁翎看着他的口袋,好奇的问道。
阿道夫不情愿地把戒指掏了出来,憨憨地笑笑,“准备在你跟我一起去到公园的时候求婚。不过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计划,那就现在啦!”说罢,他单膝下跪,真诚地向她恳求道:“洁翎!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上帝派到我身边的天使。嫁给我吧!”
范洁翎故意装出含羞又幸福的样子,看着他把这枚银晃晃的戒指给她圈进手指。“我得去交辞职信。”说罢,她走上楼,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月前就准备好了的辞职信。
上午的阳光轻盈灿烂,似乎带有一丝被冰块泡过的凉气。阿道夫陪着范洁翎,两人在人行道上一边一起走着,一边谈起了医学上的一些问题。绿油油的草坪如一块碧色的镜子,映射着大树的倒影,带有一丝金色甜甜的阳光气息。范洁翎把辞职信交给主管,带着一丝收获的轻松与幸福来到了楼下。她看着医院旁边被倒影浸泡得发黑的蜿蜒的深绿色小溪,脸上露出了一丝绝望的快意。有的时候,她只想把她那些熬了几天几夜研制出来的毒药倒入清白色的水源之中,让他们全部变成自己喜欢的暗色,然后伴随着电台里吉他的狂野噪音跟这个世界一起走向毁灭,这样那些被太阳炙烤的花儿们就不用倍受煎熬了。但她不能这么做,她不能裹挟别人的意志替别人做决定。
“来我家吧!我已经通知叔叔阿姨了。他们会过来吃饭。”阿道夫和她一起往树荫下走。
“行。”范洁翎露出了甜蜜阳光的微笑,和他一起往回走。
林玉莲已经带着范怀平来到了卫府,她看着门口的守卫很是诧异。“你跟卫将军吵架啦?”她笑着问女儿。
“我不想提这件事。”薛溪沐抱着小燕青,坐在桌子旁,喝了一口水,带着一丝绝望的哭声,“娘,我好害怕!总有一天卫哲然会杀了我的!”
“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杀你呢?”林玉莲奇怪地问道。
“他爱上了别人,厌倦我了。”薛溪沐掏出手帕,去擦拭那掉下来的几滴虚情假意的眼泪。
林玉莲叹了口气,安慰道:“既然你现在已经是个母亲了,也没有什么大的过错,连病都没有生,现在娶妻的成本这么大,他怎么可能会害死你呢?”
“不,他什么都不缺也不喜欢女儿。要是害死了我他开心得不得了,才不会考虑这么多呢!”
薛溪沐把孩子抱给林玉莲,“娘,要是我死了,说不定卫哲然在外面受了气回来还会跟后母一起虐待这孩子呢,不如早做安排好。”
当薛溪沐把小燕青交给林玉莲的那一刹那,小燕青突发哭了起来,吓得薛溪沐心中一震,连忙去哄她。林玉莲看着怎么哄也哄不好的小燕青,又看了一眼旁边在桌子旁敲桌子玩呆呆傻傻的怀平,叹息道:“我们老了,老是帮你们带孩子也不好,说不定他们还没成人我们就走了。况且现在这么忙,还想在空余之时过下自己的悠闲小日子。”她望了望外面明媚的阳光和仆人们扫地的细碎嘈杂声,心里却看不到生活的希望,“这两个看来都不太好带啊!当初就不应该放你妹妹去美洲潇洒。”
“阿玟不会抛弃我们的,说不定再多玩一阵就回来了。”薛溪沐一边哄小卫燕青一边哄林玉莲,心中一阵难过:家人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要他们帮忙呢,仿佛特别艰难一样。原来一家人就指望她,现在指望不了她了还来传递不能迎难而上的情绪。薛溪沐宁愿自己是妹妹,原来对黎玟百般瞧不起,觉得她无用懦弱,只知道跟家人一起指望自己,可是越长大发现她越来越能独当一面、既能坚持自己的爱好又能那么热爱生活,简直是一家人中最神奇的那一个。她想到这个怀着孕还能追捕逃犯、又能帮她把椅子修好,还能给她带来自己种的新鲜蔬菜的妹妹,忽然觉得她是一个万能药,说不定能把自己救出这水深火热的情境中呢?她只盼着黎玟能够回来,一家人一起团结起来帮助自己度过难关。
然后事实证明,家人们团结起来帮助自己只是薛溪沐一厢情愿的幻想,这一家人只是忙忙碌碌只能顾自己的一盘散沙。这个被姐姐的幻想逐渐夸大而变得神奇的妹妹正在海上过着灰头土脸普通人的生活,她俨然成了兼具修修补补技能的一个火夫。而李博佑在各个船客的影响下,逐渐学会了拉小提琴弹吉他吹口风琴艺术鉴赏各种杂七杂八的技能。
在一番艰难的努力后,薛溪沐终于让林玉莲成功把孩子抱回了薛府。她长叹一口气,静静地坐着等着卫哲然的到来。
然后,卫哲然似乎已经消失,一次也不来看薛溪沐,仿佛在忙什么大事。“难道要我买通侍卫亲自找人对他动手吗?”薛溪沐心中有些忐忑,想到卫哲然那么多精兵强将和忠心耿耿的仆人,身上压力感倍增。
到了阿道夫家里的范家二老十分开心。范为明不停地和阿道夫的父亲在一起喝酒,而白诗英则和阿道夫的母亲热烈地攀谈起来,时而哈哈大笑。不一会儿,范洁翎和阿道夫回到了家。刚一进门,听到熟悉的母亲的声音,范洁翎的鞋子都吓掉了,勉为其难地跟母亲打了个招呼,默默祈祷他们不要说漏嘴以前自己在欧洲的经历。
大家看见阿道夫回来后都向他聚集起来,跟他的女朋友的招呼。“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他停顿了一下,吊了一下众人的胃口,看着眼前齐刷刷期待的眼睛,开始大声宣布起来,“范洁翎答应做我的妻子啦!”他的话音刚落,大家都鼓掌欢呼起来,举杯向他们祝贺。
范洁翎客气地回应着众人一一走过来的祝贺,一边用余光盯着父母,生怕他们做出什么揭她老底的行动来,但似乎父母在这种场合格外融入开心又不掉链子,她也就放心来。
“所以,要回美国举行婚礼吗?”阿道夫的姐姐问道。阿道夫看向范洁翎。
“随便啦,我无所谓的。”范洁翎望着阿道夫,爽快地回答道,心中默默发愁实验室的那些药怎么办。
阿道夫的母亲和白诗英听到他们的话,也过来凑热闹。“那我们一家人可以包一艘船。”阿道夫的母亲建议道,“到时候一起回去看看。”
“先在这里办酒席吧!请这边的亲朋好友们来参加他们的婚礼,然后再过去再办一次。”白诗英商量道,给他们介绍起了中国的婚庆习俗。
范洁翎看着屋子里一大半的金发,心里仿佛在滴血,“哥,可惜你不在,不能跟我们一起去美国玩了。”她不由得牵挂起薛溪沐来,不知道她能不能搞定卫哲然。“不管能不能成功,我先带着爹娘跑路了再说。”她在心里想着,站在桌边喝了一口酒。
“范洁翎,给你的小礼物,恭喜啊!”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走了过来,甜甜地说道。
范洁翎道了声谢谢,拆开礼物来看,发现是一副精致白色的陶瓷小白兔耳环,她露出了十分喜欢的神色,开心地抱了抱她,“谢谢,我很喜欢。”
“我也有个礼物要送给你。”阿道夫的哥哥对佣人招招手,叫他把礼物拿过来,递给了范洁翎。范洁翎拆开一看,居然是一对金镯子。身边有些亲戚看到这个情景,也要送给范洁翎礼物。白诗英看见一旁的女儿拆礼物拆到手软,而且还是金银珠宝,想到自己刚来时他们也是送了很多礼物,还盛情款待,差点没晕过去,心中一阵狂喜。范为明在旁边看着如此幸福的范洁翎很是欣慰,感叹范翔语虽死得早,但这个妹妹给家里带来的各种隐形价值抵得上好几个范翔语了。
此时的屋内一片喜气,人人都在为范洁翎祝贺,在午饭前更是重金请来了音乐界知名的乐队前来表演。海上,林黎玟正在厨房忙碌地切菜剁肉,哼着歌谣,做着小笼包。随着船的航行,一股轻轻的薄雾带着范翔语的亡灵从海上悲凉地蔓延起来。他乘着雾气,飘进了林黎玟工作的厨房,和蒸笼的腾腾热气混合在一起,静静地看着黎玟的秀发。“在为这片土地做出了如此重大的牺牲后,为什么没有人想到我?”他望着水池里的范洁翎开心饮酒的画面,落下一滴悲伤的眼泪。“人间就是这样不值得。”
冯戴霖飘到了范翔语的身边,看着水池里薛溪沐望着药水的认真劲儿叹了口气,“怎么说也是溪沐曾经的爱人,可是她现在只想着自己的地位保不保得住。看来大家都在忙自己的生活,为什么鬼家乡爱情牺牲都是不值得的,还不如一个人找片土地乐呵乐呵最自在。”他也落下了几滴眼泪,这些晶莹的眼泪顺着蒸笼旁的水珠一起滚落在地。
“可惜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撼动不了这艘船。”范翔语叹了口气,“好想让黎玟来陪我。”
“如果这船翻了,你见到的可不止林黎玟一个人。”冯戴霖望着李博佑和船客们一起拉小提琴的身影,打趣道。
“说得也是。死都死了,计较这些也没什么价值,还是大度一点,做最后一件善事吧!”范翔语无奈地叹了一口,拉住想要包围这艘船的同胞,带着这些善意大于怨气的亡灵们离开了。
海上的雾气又渐渐消散开来,前方的海面变得逐渐清晰蔚蓝。林黎玟让同事把饭菜和小笼包端出厨房,自己清理好厨房的杂乱也锁上门离开了厨房。
夜晚,林黎玟感受着船的摇晃,听着海浪翻卷的声音,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语哥哥,你们在船板上的行动我都听到了,谢谢你们的善意。以前我也遇到过这个问题。但不是家人们不爱你们了,他们只是想借住忙碌的日常生活节奏麻痹自己,让自己忘记伤痛。”她坐在海底的沙土里,吹起了褐色的海螺。层层的海草随着海螺音一阵微微震动,而海草和层层地壳下的沉睡的范洁翎也忽然张开眼睛,发出一阵沉闷沙哑的喊叫。黎玟望着眼前游过的红色绿色的鱼儿,趴在海底里摸着这细沙一般的泥土,流下了一滴思念的眼泪。这滴闪闪发光的眼泪含着世间万物都承载不起的重量,一直往海底的最深处滴去,穿透了范翔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