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好一个‘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一道浑厚而又威严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将尚在体味诗意的众人尽数吵醒。

众人颇为不喜，不由流露出几分厌恶之色，他们皆抬起头来，放眼望向门口。

只见一名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缓步踱入主楼，身后还跟着一名面白无须、手持拂尘的太监。

中年男子身着一袭明黄色长衫，头上一顶金冠，生的剑眉星目，脸上笑容满满；他目光如电，似乎能透彻人心，令人不由生出敬畏之心。

晋王世子熊俊杰率先反应过来，快走几步，在过道上拜倒在地，高声请安：“拜见陛下，吾皇圣体金安。”

这中年男子是当今的圣上！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学着熊俊杰的模样跪倒在地，叩首请安，皆是诚惶诚恐。

“都起身吧。”

皇帝言语间甚是平和，听不出喜怒，他环顾四周，金口微张：“刚才致远所作诗句令朕感受颇深，情不自禁间出言打扰，请各位才子佳人见谅了。”

听他所言似乎大有歉意，众人心中愈发不安；如今这楚国谁敢让皇帝道歉。

众人不知那皇帝心思如何，皆伏倒在地，久久不敢起身。

见场面有些尴尬，高阳公主率先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他身前，扶住皇帝的胳膊：“父皇，今日怎么有时间出宫。”

皇帝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柔荑，面上尽是关切的、和煦的笑容，见她气色不错，这才缓缓点头：“朕今天听闻崇文阁举办诗会，便不请自来了，你这半个主人不会怪罪吧。”

“父皇说笑了。”高阳公主小心翼翼回了一句，扶着皇帝缓步走到主座之前，请他落座。

见众人仍拜倒在地，皇帝冲高阳公主使了个眼色，她站在皇帝旁边向众人朗声道：“陛下命尔等平身，自然不会追究你们的失礼之处。”

闻言，众人皆长舒一口气，这才缓缓起身，有人还偷偷用衣袖擦拭额头的冷汗；只是没有了刚才诗会的气氛，在场众人各个躬身站立，低头俯首，沉默不语。

皇帝却似未发现众人的异样，看着不远处悠然自得的王小六，伸手将他唤至身前，仔细打量。

皇帝语重心长的说道：“致远啊，刚才你所作诗句甚妙，令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往事。”

他稍作停顿，似乎陷入无尽的追忆之中，声音也有些低沉：“当年我还是一名皇子，王将军是我账下的骁将，我们与那西秦蛮子征战；王将军神勇，我也算统帅有方。”

说到此处，皇帝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我二人合力为大楚开拓疆土，向西吞并秦国疆土近百余里；那西秦苦寒，往往不到九月便飞起白雪，那时我们意气奋发，得胜而归，在军中饮酒放歌，真得如同你诗中所述一般模样，后来......”

皇帝缓了口气，轻声叹息：“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在军中的峥嵘岁月似乎仍然历历在目，后来王将军变成王捕快，现在已悄然逝去，我也慢慢老了。”

见他言语中有些感伤，高阳公主紧紧握住他的大手，连连安慰。

在场众人皆已瞠目结舌，似乎陷入当时的场景之中，熊俊杰目中精光不停闪烁，暗自思量：这王小六似乎大有来历，此事当及早回禀太子。

王小六躬身行礼，轻声劝解：“圣上如今正值春秋鼎盛，岂可轻言一个‘老’字。”

“一时有感而已。”

皇帝拍了拍高阳公主的臂膀，一脸柔和之色：“如今却是苦了你啦。”

闻言，高阳公主突然泪流满面，将遮面的轻纱尽数打湿。

在场众人皆有些摸不清头脑，成为魏国皇后有什么可辛苦的；唯有王小六、熊俊杰二人知道其中的纠葛，当下轻轻叹息。

见状，皇帝轻叹，拍了拍高阳公主的肩膀：“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宫吧，莫要令你娘担心。”

高阳公主用手绢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缓缓行了个福礼，随后莲步轻移走出主楼，由那李公公搀扶着，渐渐走远。

望着高阳公主有些孤寂的身影，皇帝又轻叹一声，随即转过目光，望向王小六：“致远。”

“草民在。”王小六连忙躬身应和。

“随朕走走。”说着，皇帝缓缓站起身来，率先举步，大步迈出主楼。

王小六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魏公公见到后把手一招，唤来十余名高大魁梧的宫中护卫，遥遥跟在他二人身后。

一路上皇帝沉默不语，王小六揣摩不出他的心思，自然不敢出声询问。

片刻后，众人缓步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皇帝回顾魏公公，魏公公服侍皇帝已久，当下便知他心中所想，命护卫四下散开，站在远处警戒。

皇帝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王小六的眼神，语气有些冰冷：“钱御史一案查的怎么样了？”

王小六踌躇片刻，看不出皇帝喜怒，唯有小心回禀：“圣上明鉴，我和六扇门冯大人......”

他将这几日所发生的命案一一讲述，其中或许牵扯到太子、靖王之事也尽数道明。

皇帝听得面色愈发阴沉，最后勃然大怒：“如此说来，太子、靖王都涉及此案了？”

帝王一怒，血流千里，王小六只觉一股威严的气势隐约压迫自己，他头上冷汗叠出，却不敢伸手擦拭：“尚未有证据可以证明太子和靖王都牵扯此案，草民现在只是猜测。”

“好了，朕知道了，朕的骨肉皇子都长大了。”

皇帝面色看不出半点表情，招手唤来魏公公，命他掏出一个金牌交给王小六：“你持此物暗中调查太子、靖王，务必要查明钱御史一案，为钱御史昭雪。”

王小六连忙跪倒在地，双手接过金牌：“草民谨遵圣命。”

“好了，朕有些乏了，这便回宫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魏公公走到皇帝近前，伸手将他搀扶，二人缓缓走出小院，众护卫警惕的环顾四周。

王小六这才站起身来，仔细打量手中金牌。

正面是镌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大字，背后是一条金龙在云雾中飞舞，龙爪隐隐探出，龙首狰狞，昂首长啸。

他一脸苦涩，心中不断咒骂自己：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自己搅进了夺嫡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