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内。
寒风料峭,落叶夕阳,天际渐青。
房内的那人随意搭着件墨色的外袍,静坐在书桌前,注视着掌中已然完好无损的玉簪,专注的神情之中浅藏着些令人炫目的神采,嘴角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弧度。
这时,叶青在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将军,秦小姐来了。”
未等他开口回绝不见,女子便已经进了门,魏临初见开人不免添了些烦躁,这叶青这种时候倒是动作快。
只见她巧笑盼兮,美目流转,莲步轻移,端着碗参汤款款走到了桌前,将那参汤小心翼翼地端至他面前,语气温婉道,“表哥,这几日见你过于操劳,我炖了些参汤,你不如用一些。”
魏临初也未立即回应,只是将手边的锦盒拿了起来,将那玉簪放了进去,才迟迟开口道,“不必了,多谢。”
他竟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亏自己精心打扮一番,难道他真的不近女色?定然是那尹千星那狐媚女子的招数更高……
秦棋心头越想越生气,却也不愿意服输,袖中的手将帕子捏得紧紧的,脸上还保持着笑容,故作天真地问道,“表哥手中这簪,可是送给尹姐姐的?”
那人终于抬起头眼神轻轻扫过她一眼,不带感情地随口答道,“是。”
得到这回答,秦棋心里有了主意,赌气地想着,我就不信天下会有男人为美色不为所动。于是凝了凝神,竟逼了几滴眼泪出来,哭得梨花带雨,用帕子委屈地擦着眼下的水珠,本就姣好的面容,这下更为惹人怜惜。
魏临初不知她怎会突然做此姿态,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疑惑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秦棋擦掉眼泪,默然摇摇头,双眼哭得红红的,迈着碎步走到他身侧,倏然俯身,靠在他的臂膀上,双手环抱住那冷漠之人,将身子的轻盈全然压在他身上,用着极具诱惑力的声线开口道,“秦棋自知无福,不比尹姐姐在表哥心中的地位,秦棋甘愿做小,我只求表哥能看在我痴心的份上能分得我些许怜惜……”
话还未说完,魏临初便将那女子的手一把粗鲁扯开,自己也避嫌般地站起身来,拍了拍适才她碰过的外袍,面无表情道,“参汤已送到,你可以出去了。”
遭到如此羞辱,秦棋顿时羞愤难忍,哭丧着脸恨恨道,“表哥!你怎可对我如此绝情!”
魏临初依然闭口不言,只是侧着身子用手指向房门的位置,示意她出去。
见他如此冷静无情的状态,秦棋再也无可奈何,只得愤然跑了出去。只听见,门外叶青一声,“秦小姐慢走!”
这一折腾,扰得魏临初心烦不已,闭上双眼,沉声唤那门外之人,“叶青,进来。”
叶青听命进来,走进一看,便瞧见将军沾了些脂粉的外袍,在那墨色下更为显眼,再联想到刚才秦小姐恼怒离开的模样,心下也有了几分揣测,忍不住窃笑道,“将军可是好福气啊!”
魏临初转过身来,循着他的目光也发现了那袍上染了些绯红,他冷着脸将那袍一解,直直就扔向了叶青,“你还好意思笑!谁让你把她给放进来的?”
叶青接过衣服,停了笑意,为难道,“将军冤枉啊,自从您回来后秦小姐天天几次的往这跑,平时我早为您挡下来了,今日是她端着参汤自己就往里面冲,属下可怎么拦?”
“连个女子都拦不住,要你有何用?”
叶青深深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无奈道,“若是尹小姐来,属下没拦住,您肯定不是这反应……”
魏临初拿了件崭新的墨绿色外袍披上,从容地坐到桌前,将那锦盒推了过去,“送到尹府去吧。”
叶青接过那盒,想着将军确实忙于公务几日都不曾休息了,犹疑着开口提议道,“不如将军亲自去送,尹小姐才更开心呢。”
那人嘴角不自觉地一勾,“她不会开心,只会害怕,每次见我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拘谨得不像她。”
叶青似乎很有同感,忍不住调笑地点点头,“将军您总是板着脸,谁看着不拘谨啊……”
魏临初骤然眸色一凝,直勾勾就看向了叶青,阴沉着脸审视般的问道,“哦?”
叶青勉强一笑,“属下是说……您对尹小姐的好,不溢于言表。不过多去见见,尹小姐自然会明白您的心意。”
说罢,叶青又将那锦盒放回桌上,见将军没了别的吩咐,便也倒吸着口凉气,急匆匆地退下了。
魏临初重执起那锦盒,眯着眼思考着,多去见她,便有用吗?
……
暮色四合,我正在院子里活动着身体,扭扭腰,散散步。诶,今日竟不知不觉陪了那家伙逛了整整一日,累得腰酸背痛的。
不过想起媛媛适才提及她爹爹为她议亲之事,倒真心为她高兴,也被她惹得有些兴奋好奇,包蓝田和陆媛媛……这两个八卦的怪咖若是真在一起,一定有不少戏看,日后定会很有趣!
此时府门外传来悠悠一声,“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音调悠长缠绵,还带着醉意,在这透凉的冬夜让人听出了些凄楚。
媛媛的终生大事有父亲为她斟酌考量……爹爹,若是你在,我也有这省心的福分了。
小梅见我目光紧随大门,放下手中的扫把,便准备去哄那门外之人,“定是喝醉了酒的乞丐,我这就去将他赶走。”
我赶忙过去拦住,低声道,“无碍,只是门口吆喝几声没什么要紧的,也是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说这话时,小梅捕捉到了面前之人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的一丝黯淡,自从小姐回来后再未提及外祖母的事情,如此反常,即便未开口说,她也猜到了个大概。
于是抚上我的肩头,一脸心疼地安慰道,“小姐,我还陪着您。”
夜色下气氛低迷,只会使得那零星半点的失意愈发扩大,一听这安慰我心头更不是滋味,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强颜欢笑道,“我没事。”
不等我们再多说几句体己话,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迈步过去开了门,是一道墨绿的身影立在门前,他今日未束发,长长的头发如月下流水般倾泻在我眼前,比起平时的凌厉的模样,现下倒多了几分谦谦君子的味道。
不过已经这么晚了,他一副快要就寝的装束跑来我家干嘛……我一手紧把着门,只露出一个不大的缝隙,歪着头警惕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魏临初见我如此态度,脸色明显有些不悦,冷眼道,“把人晾在门外,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嘁,大晚上来扰别人休息也并非君子所为啊……不再与他多言,我故作大方地把门往两旁一推,自顾自转身走了进去,“进来吧。”
小梅见来人也热切地问了安,甚至还别有深意地冲我眨了眨眼,在我威胁的挤眉弄眼下,还是让她识趣地退下了。
背后之人负手缓缓跟随而来,我未转身,他也未言语,来找我还不说话?切,那么高冷。不禁起了心思想捉弄捉弄他,我若是一直不问,看你这个大冰块究竟会冷到何时。
敌不动我不动,我也跟着沉默了一会,正竖起耳朵听那背后动静之时,头上倏然多了一股力量,感动到了发髻上的异样,像是多了个什么物件。
我迷茫地往头上一摸,碰到一个冰凉的触感,我作势想将它取下,不料背后之人一把将我伸向那发髻的手拦下,一个喑哑而不失温柔的声音递到我耳旁,“戴上。不许取下来。”
这人倒是霸道,我没好气地转过身,“我不过是想看看。”
他舒了口气,嘴角噙着些笑意,“不必看,早就送过你一次的东西。”
我顿时恍然大悟,狡黠笑道,“哦!原来是玉簪啊,你拿去修,这么快就修好了吗?”
他眼神中的光亮霍然一变,侧过身迟疑着才开口道“我自己修的。做也是我亲手做的。”
呃,他何时会摆弄这些女孩子用的东西了……心下感动但在此刻不免也有些无所适从,不好意思地笑笑,尴尬地接话道:“啊……那你,手艺还挺不错啊。”
他也不顾我胡说,那双深色的眼眸渐渐转向我,格外认真地说道,“你还没答应,说你不会取下来。”
他竟然如此坚持,又回到了刚才那个话题。我不禁有些狐疑,试探性地问道,“取不取下来有什么关系?这有什么象征意义吗?”
忽然,一阵风起,吹得他衣袂渐飘,青丝微乱,沉吟半晌后,那煞煞的风声已过,空气间骤然聚集了许多凉意,像是那日初雪一般的冷。
不近不远的他,眼眸轻抬,语气笃定,眼中却充满了不确定,“若是有意义。你还会戴吗?”
他的话一字一句,清晰了然地印在我心上,这次真诚又敏感的试探,实在让人再难以逃避。
想起那日,大雪纷飞,我身处异乡,举目无亲,也早已无处可去,不正如刚才那府门外那飘然于世,却无所归处的沙鸥一般吗……
是他,来找到了我。
想起那日的大悲大喜,眼角不知不觉便积满了泪水,我若无其事地笑着,伸手摸了摸头上那玉簪,就仿佛有所归依一般。
玩笑般地开口答道,“戴着就戴着呗,下次你若送我个更好的,再考虑摘的问题好了。”
他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眸瞬时起了波澜,女子含着泪而明媚的笑颜,让他心底最深处的温暖瞬时喷涌而出,内心震动非常,此刻双脚就如注了铅一般,靠近不得,目光却再无法从她身上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