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将我扶到喜床上坐下,只觉得身下硌得慌,视线挡着实在不便,便随手往床铺上探了探。
恩……从触感上来看倒像是些吃的。
忙碌了整日,现下正好有些饿,于是随意抓了块就往盖头里送去,不料被小梅抓了个正着,立马出言阻拦道,“小姐,这是枣生桂子!您不能吃!”
早生贵子?!唔……想到自己手上之物有这层寓意,脸上顿然又热又烫。
立马将它丢回原处,平息着自己的紧张,低声自语道,“不吃,不吃!”
见我这次如此听劝,小梅满意地笑了笑,想起我今日没怎么吃东西,不免关切道,“小姐可是饿了?”
屋外热闹不断,外面的客人交谈甚欢之间还时不时传来酒樽相碰,品尝珍馐的声音,让我好不羡慕,为什么明明是自己成亲还会饿肚子……
想起魏临初那个家伙在外头正吃香喝辣,我心中更是不平衡,可也无可奈何,只好垂头丧气地答道,“没事……饿着饿着可能就睡着了吧。”
小梅也是刚来魏府,对这府上的情况摸不准,更怕在新婚之夜就传出新娘子贪嘴的闲话来惹人议论,只好讪讪安慰道,“等一会宾客散了些,奴婢就去厨房给小姐拿点吃食垫垫。”
我刚想应她,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一个老妪在外头说道,“少夫人,老奴前来给您送些东西。”
虽不明此人是谁,但想必也是奉命而来。于是我赶忙冲小梅轻招了招手,示意她前去开门将人请了进来。
房门一启,一位老嬷嬷提着一食盒缓步迈了进屋,将那盒稳稳放置在雕花圆桌之上,小梅跟在她身后好奇问道,“请问您是?”
老嬷嬷慈祥地笑了笑,对着我自我介绍道,“少夫人,小梅姑娘,老奴是将军的奶娘,现在也在魏府里做事,你们叫我春嬷就好。”
原来是魏临初的奶娘……
闻见春嬷声音就可猜测到她年事已高,深夜还前来给我送东西,定然是受他所托。
想罢,春嬷将那盒子里的东西一一端了出来,热腾腾的饭菜香味骤然充斥满整个房间,各式各样的美味像是竞相浮现于眼前,实在令人垂涎欲滴。
顾不得礼仪,我将面上的红绸利落一掀,循着味就快步冲到桌旁坐下,双手不自觉地紧紧在胸前簇成一团,震惊地看着桌上满满的一幕:
一碟凤尾鱼翅、一只八宝甜鸭、一盘绣球乾贝、一碗鸡丝黄瓜,各色菜系应有尽有,甚至还贴心地准备了饭后甜点御膳豆黄和红豆膳粥……
我脸上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对这些美食的心向神往,眼神再未离过桌子,不敢置信地支支吾吾道,“春嬷……这,这是您为我准备的?”
春嬷似乎早有预料我这激动万分的反应,语气格外和善地解释道。
“是将军早就嘱咐老奴备下的,他知道今日定是辛苦又无暇吃东西,特地让老奴适时给您送来,可千万别饿着了……”
闻言,我顿然心下一紧,原知道他细心……可没想到这等小事他都为我想到了。不由心生暖意,情不自禁低头笑了笑。
春嬷见我笑着发愣,对于我心中所想她也能意会一二,暗自笑着出言提醒道,“少夫人?快吃吧。”
我回过神来,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将小梅也拉到身旁,认真道,“小梅、春嬷,你们今日也忙碌一天了,也坐下来吃一些吧。”
小梅半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连连摆手道,“不必了!小姐快吃吧。在魏府恐怕这不合规矩……”
春嬷能感受到好意但也顾忌着身份有别,同样敛声拒绝道,“小梅姑娘说的是。少夫人您自己吃吧,待您吃完我再将这食盒带出去。”
见她们二人如此拘谨,再想着现下明明只有我们三人,一起吃顿饭也不会被旁人知晓。
我故作不开心的神色,失落道,“可一个人吃多没胃口……而且这么多菜我也吃不完啊,浪费了多可惜啊。”
她们二人倏然面面相觑,一齐为难开口道,“这……”
瞥见她们脸上动摇的苗头,我便起身笑意盈盈地顺势将春嬷扶到座位上落座,转头对小梅欣然道,“还等什么?开动啦!”
她们也都不再拂我的意思,三人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待各样菜碟见空,我瞧了瞧自己的肚子也渐渐鼓了起来,吃饱喝足便忍不住伸了懒腰,好舒服呀!果然和大家一起分享,吃的更愉悦些。
殊不知这过于舒然的情绪潜移默化感染了春嬷,反而让她脸色逐渐凝重起来,眼中泛着些泪光,开始自顾自念叨着。
“少夫人真是个好人,对我一个下人都这么好,临初日后定会过得幸福顺遂,忘记过去那些糟心事……”
察觉到春嬷神色有异,我急忙问道,“春嬷你这是怎么了?刚刚都好好的,怎么一晃就掉要眼泪呢?”
小梅也不明所以,可是想到她适才那话,又似乎明白了什么,追问道,“春嬷,您刚才说魏将军遇到什么糟心事?”
春嬷用衣角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无奈深叹道,“作孽啊……少夫人可曾听过临初讲过他父亲的事?”
我茫然地摇摇头,在记忆中魏临初甚少讲起他家中的事,就连他双亲是做什么的我都一概不知,曾几何时也好奇问过,可他从来闭口不言,到后来也再未追问过。
想起他平日里冷淡的性格……难道就是因为家庭的关系?
我应该好好了解他,像他这般了解我一样。心中这个声音不断促使着我问下去,于是我认真道,“春嬷,您能给我讲讲吗?”
春嬷擦干了眼泪,沉重地点了点头,徐徐道来。
“夫人原是京城富商秦家之女,虽然家底殷实,可奈何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于是另辟蹊径嫁给了临初的父亲。临初的父亲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可惜到后来仕途并不顺利。夫人觉得自己押错了宝,两人就因此事日日吵得不得安宁,直到最后,临初的父亲自尊被彻底打破,自缢身亡了……自此以后,临初便愈发沉默寡言。”
之前就曾发觉他与他母亲之间相处得不甚愉快,没想到是因为这层关系。知道了他的这段往事,让我不由心生酸楚。
我爹娘虽早逝,可两人的情感也是极为深厚,对我也是宠爱万分,我脑海里关于他们的记忆都是幸福而温馨的。
而对他来说,这种家无宁日的记忆想必只会比失去的记忆更痛苦吧……
见我陷入思虑之中,双眉也渐渐蹙紧,春嬷缓过悲伤的脸色,撑着笑脸安慰着我。
“看我这张嘴,大喜的日子还说这种话……少夫人不必过于忧心,毕竟事情也过去许多年了。今后有您陪着将军,他定能释怀的。”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也许永远不会被抹去,但我的陪伴,应该能够创造出更多美好的记忆抚平他心中些许的伤痛吧。
想到这里,我心中好受了不少,微笑地点了点头。
吃过饭后,我便倚在床上和春嬷闲聊着,聊了许久,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挣扎了几秒还是忍不住合上眼躺了下去,顺从了自己内心的安排。
当还有些许意念尚存之时,听见身旁的小梅呼喊道,“小姐不能睡啊!将军还没来呢……”
她音量过大,扰了我的清梦,眯着眼都觉得烛火晃得厉害,我只好一个翻身紧紧趴在床上不再理她,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吩咐道,“别吵……熄灯!睡觉!”
小梅正想出言相劝,春嬷笑着拦了她,捂嘴低声道,“小梅姑娘也早些去休息。将军说了,万事以少夫人为先,就让她睡吧。”
说着便去一一熄灭屋中冉冉的红烛,拉着懵然的小梅出了房间。
反应过来的小梅也不由为小姐高兴,满脸欣慰道,“将军对小姐真的很好……”
待春嬷与小梅离开不久,府外一处楼宇之上,一个明黄的身影渐显,与今夜上空的皎月交相辉映,衣袂飘飘,却只留下风的呼啸。
赵元逸立在这离她不近不远的屋顶,双眸再不似曾经如星辰般璀璨,尽是黯然,他语气浅淡,一字一句地吐露出寥寥数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在这广袤的夜空下,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寂寥。
他望向那个昏暗的房间,站在原地许久,直至双腿微麻都仍然一动不动。他嘴角是一抹淡淡的苦笑,暗自想着,如若我当初不曾离开,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他身旁跟着的下属,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处已然暗了许久,忍不住开口道,“太子爷,我们还是回去吧。”
默了半晌,他轻笑一声,像是自嘲般的语气道:“回府。”
那个身影在黑夜中终是消失不见,仿若从未存在过一般。
殊不知府中那人将那良久的一幕完完整整地收入眼底,他在屋檐下负手静静候着,面无表情,不急不躁,赵元逸站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
他眸色深沉如这夜色般神秘莫测,身旁的叶青见此一脸为难道,“呃……将军,既然太子回去了,那您也赶快进屋休息吧”
他半垂了双眸,看不出丝毫情绪,周身弥漫着些许醉意,却还是一如往常般淡漠道,“你回去吧。”
闻言,叶青也不知还能开口说什么,只好躬身抱拳退下。
顿了半晌,他抬脚向寝屋迈去,快走至门口时,又神定自若地转向了旁侧的一间偏殿,正巧遇到春嬷走了出来。
春嬷见到来人,脸上未有惊讶之色,只是温柔说道,“里面都打点收拾完好了,您放心去休息吧。”
魏临初微微颔首,神色格外恭敬,语气也多了些温度,“麻烦春嬷了。为我操劳了一天,您也早些去休息。”
原本热闹喜庆的魏府也随着夜深逐渐归于平静,唯一的光芒只剩这当空这一樽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