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知她早就喝得神志不清,生怕她下一句便吐露出一些怪言怪语来。
只得将她赶紧拉回座位,一脸肃然对她说道,“别胡闹了。乖乖坐好!”
不想媛媛一听这话就立马不高兴了,脸色瞬时一黑,将我的手粗鲁扯开,语气不耐道。
“尹千星你烦不烦?!又跑来和我抢元逸哥哥是不是?!可恶……别以后我现在打不过你,将来还不能找帮手了!再拦着我,我这就去重金求打手!”
果然耍酒疯,说话就开始口无遮拦。
在这尴尬的气氛下我只好先将手弱弱缩了回来,无地自容地低下头不再言语,只能暗自祈祷着,她别再胡说八道给我生事。
殊不知身侧的那人听到这话,原本沉静的脸上幽幽闪现出了一抹神采,可惜转瞬即逝,下一秒便消失不见。
媛媛刚说完这狠话,便立即毫无骨气地昏睡在我肩头,倚靠在我身上还时不时支支吾吾几句胡话,这家伙简直像是专门来捣乱的……
空气中又迎来新的一阵沉默,唯有马车外不紧不慢,颇有节奏的马蹄声。
到了陆府,我无奈地将她扶了下来,正巧陆府门前的几个小厮正为找不着她头疼不已。
一看见我们的身影,就如获大赦般欣喜地冲了上来将她稳稳接过,连连点头哈腰地对我致谢道,“多亏了小魏夫人!老爷正着急呢。”
我微微一笑以表回应,见她安全回到了家也算放心了。
回首而望,只见那辆马车还静静停在原地。
我没喝醉,再加上与他单独共乘一辆马车有些不妥,便隔着那幕帘客气道。
“今日多谢太子爷。这时节晚风徐徐,也别有一番意趣,我此下走回去就好。”
微风浮动,那幕帘也随之起舞摇曳。
空隙间偶然瞧见他那张俊朗的面庞,上面扑朔着淡淡的光泽,仿若天边的朗月,朦胧而遥远。
他的语气也如今晚的夜色一般恰到好处,“好。”
我微微颔首,转身离去之时,听到了身后他落下的脚步声,接着一道不温不火地声音传来,却是命令般的口吻,“我送你回去。
他已然走至我身旁,我也只能猜想着,也许他不过是站在朋友的角度,担心现下月黑风高,我独自一人回去不安全吧……
如此想来,我也未再出言推辞,面色平静道:“好,那麻烦您了。”
许是太晚的缘故,街上的人丁零落,平时局促狭窄的街道也变得宽敞起来。
唯有居住道路两旁的人户,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与这月色相衬,一同照亮着回家的路。
我与他并肩走着,依旧是心照不宣的沉默,步伐却出奇的一致。
走了许久,终于看到前方魏府的门楣,他忽得停下了脚步,眼神却仍看向前方,缓缓开口道,“过得怎么样?”
想起魏临初对我的种种,我不觉浅浅一笑,发自内心回道,“很好。”
在我与他不近不远的距离中,他轻笑了一声,倒更像是悲戚的叹息,“新婚第三日便去往云城,留你一人,这叫很好?”
明明是他举荐才可成事,如今却这般说辞,言辞当中的情绪还不失真切,让我对他更加看不清晰,于是便不再答话。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魏府门前,我侧身对他恭敬道,“我到了,您请回吧。”
正欲踏进去,他语气夹杂着些无奈,缓缓开口道,“想不到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为了救我敢打皇子的人,如今也变得如此拘束。”
这话让我有些不忿,我对他的态度不就取决于他的所作所为吗?他说得竟像毫不知情的旁人一般,我看不惯这虚伪做派,转身冷冷道。
“若你还想有我这个朋友,今后便不要在朝堂之上针对我的夫君。”
闻言,他沉默了半晌,语气中自带一种王者的风范,稳重回道。
“我举荐魏将军前往云城平叛,只因他确为最合适的人选,别无其他。至于他是否要去,是由父皇定夺,不容旁人置喙,更不是我想插手就可插手之事。”
他难道真无私心……
我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却始终难以看透。罢了,他既然已经这般解释,我也不愿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
别开目光,若无其事道,“是我误会了,刚才的话你当我没说便是。”
只见他嘴角静静绽放出一抹笑意,神情温润而天真,“怎么能当你没说。你刚才说过,你还想有我这个朋友,千星?”
我刚才说过这样的话吗?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
我正懊恼地回想着刚才的对话,他便出言打断了我的思路,轻声道,“我不想失去你。你知道的,我没什么别的朋友。”
四下阒然,他周身满是寂寥,这句话如烟雾般缥缈无物,不用风吹便可散尽,更让我无处拒绝。
于是凝神坦然道,“元逸哥哥,我说过我们还是朋友,这一点不会改变。”
他面上顿然少了些许仓决,神情也舒缓了不少,转而淡淡一笑,“谢谢你,千星……”
这冰释前嫌的一幕,恰巧被在府门内,侧耳偷听的秦棋听了个清清楚楚。
黑暗角落之中,只见她唇角勾起,难掩喜悦。
虽然适才他们话语言谈之间并无不合礼数之处,可是不难看出这太子对尹千星还是余情未了。
若是待表哥回来将此事对他尽数告出,定能让他看穿这女子水性杨花的真面目!
想罢,她娇俏的脸庞上更是尽显得意之色,轻扭着腰肢,心满意足地回了屋。
……
太子府内。
赵元逸一回府径直回了书房,缓步迈进屋内,双手将两扇大门紧闭,背过身来,窗纸透了几缕冷冷月光划于面上,负手悠悠道,“出来吧。”
顷刻之间,只见玉痕从房梁上跃了下来,步履轻巧,悄无声息就稳稳立住。
他顺势跪下道,“您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太子妃,并无异样。”
今日他心情不错,听到这回复,脸上的猜忌之色也敛住了许多,平静道,“好。”
玉痕在昏暗中深垂着头,不明他下一步的安排,犹疑着追问道,“那,奴才可还要接着再查?”
他眸色一暗,毫不犹豫道,“继续。”
得到最终的指令,玉痕又即刻在这方寸之间的黑暗之中消失于无形。
待玉痕走后,赵元逸走到案前坐下,手指轻敲着面前的梨花木桌,心中思绪复杂。
他细细回味着今日的感受,既留存着见她的满足,同时也因此生出了更多的空虚,无处消解。
愈想愈觉得有些头痛,忍不住扶上太阳穴,微微施力按压着,缓解此下的不适。
此时,门外响起几下敲门声,外头之人轻言细语道,“太子爷,我炖了冬虫草煨鸭汤。”
听到这声音,想起皇后派眼线之事与她无关,也放下了戒心。
他起身走去将门一开,褪去了脸上本来的疲惫,语气温和道,“太子妃,入夜天凉。这些事你交给下人做就好,何苦亲自操劳。”
曹漪诺温婉一笑,迈着小步随着那人进来,将手上端着的那瓷碗稳稳放至案上,一边体贴道,“春捂秋冻,喝点补汤总是好的。臣妾总是呆在府里也无事,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赵元逸将那碗汤端起,浅尝了一口,转而微笑道。
“你若得闲……也可去魏府走走,日前你不是还送过千星贺礼?我虽不知你们二人何时如此交好,但是多出去走动走动,对身体也有益处。”
曹漪诺轻点了点头,柔声解释道,“之前在路上偶然遇到过千星和媛媛一次,所以才下车与她们多聊了几句。她们二人率性善良,臣妾说要走回去,还顾念着我身体未愈,为臣妾担心了一把。”
赵元逸暗自垂眸,笑着喃喃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如小时候那般爱管闲事……”
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苦涩,曹漪诺读出他现下的异样,忍住脸上的忧色,上前握住他的手,不自觉唤道:“太子爷……”
赵元逸笑着摇摇头,自顾自地回忆道,“你可知道,她小时候做过不少荒唐事儿,不是去欺负这家千金小姐,就是去抓那市井街口流窜的贼人,一刻也闲不下来的。陆媛媛,以前就是被她欺负的对象之一。”
或许他自己都不曾知道,在谈及这些关于千星小时候的趣事时,此刻的他笑的有多纯粹,是眼角自然流露的出的笑意,那是他真正的笑。
曹漪诺为之动容,这是她极少见到的神情,她情不自禁附和着,“是啊。我虽自小深处闺阁,却听过千星不少事情,真羡慕她的勇气和恣意。”
他唇角的笑依旧,却愈发多了些惨淡。
“她儿时那份勇气,我也曾心生羡慕,所以后来才逼迫自己勇敢起来,做事也愈发果决,这些都是她教会我的。总想着,将来能有机会护好她,机会来了,一来竟就给了我十年时间……上天已然待我不薄,只可惜我未好好珍惜。”
曹漪诺深知千星在他心中的地位,如今失去挚爱他自然伤心,可事情已成定局,她也只能出言劝慰道。
“花开花落自有时。事已至此,如今各自安好,方才不负你们曾经拥有的美好,您不如放下吧……”
赵元逸笑叹一声,“放下?谈何容易。”
见曹漪诺面露愁色,不知如何劝慰。
他终是回过神来,眼神恳切地对上那双正有些无措的眸子,郑重其事道,“若有一天,我要你助我让她回到我身边,你可愿意?”
闻见这话,曹漪诺倏然一惊,神色略微慌乱,为难道,“可是千星,千星她已经嫁人了。”
他冁然而笑,笑中是满满的自信,神定自若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他不介意。
只要她还愿意回到他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