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细雨蒙蒙,丝丝的柳条依旧绿意盎然,花木之间,时不时传来迢递之声。
芳香的薄雾透过屋内的帘幕,唯有二人端坐于座上。
四下寂静,案上茶盏上冒着缕缕热腾的水汽,飘忽扬起,依稀可见那人面上的凛然,口吻却格外淡定,“皇上病重?”
包蓝田默默叹了口气,解释道,“虽仍是每日上朝,可我想不过是硬撑着。前几日我进宫面圣,亲眼见皇上咳了好一阵,那丝帕上竟还见了血。估计……快了。”
他皱了皱眉头,语气却坦然道,“生老病死,即便是皇上也难以幸免。”
包蓝田无奈地点了点头,犹疑了半晌才开口道,“太子对小千星……总之,你今后得注意把握分寸。我也差不多该回黎州了。”
他微微颔首,眼神中却含着些笃定,“什么时候过来?”
包蓝田不由会心一笑,小初果然了解他,就连自己改变了心意也能从一些细枝末节捕捉到,真是不得不佩服。
于是敛声正经道,“今年黎州遭灾,我定是解决好那边的事,才考虑会回京。”
魏临初眸光一飘,正正落于他身上,似笑非笑地陈述道,“看来与陆家小姐进展不错。”
这话让包蓝田瞬时脸色变了变,不自在反驳道,“不是!我这不迟早要来的吗?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我是这种人吗!”
看到他那窘迫的神色,言辞间更是欲盖弥彰,魏临初也不欲再拆穿他,只是唇角带了些许笑意沉默着。
今早从大花小花那里听闻,今日他们就要离开的消息,我匆匆赶到了书房,一走到门前,便瞧见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皆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敲了敲房门示意,踏进屋笑意盈盈道,“包大哥,知道你们今日要走,我过来送一送。”
包蓝田见到来人,也是喜笑颜开,再瞄了瞄身旁那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打趣道。
“还是小千星懂事儿,笑着迎人又笑着送人,瞧着多愉快呀!不想某些人,总是冷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巴不得我快点走呢~”
魏临初察觉到他言辞中的暗讽后,面色丝毫不为所动,漠然道,“若是你话少一些,我自然欢迎。”
包蓝田丧着脸连连“啧啧”道:“唉,小初啊小初,成婚之后还是这么冷淡,我都替小千星操心,你这个性得改啊!”
嘁,不知他们两个在斗什么嘴,包蓝田这家伙更是句句都扯上我,简直莫名其妙。
更重要的是,借着我的名义,指摘我相公,岂有此理嘛。
所以没好气地打断道,“他挺好的,不用改。聊完就赶紧过来吃早饭,你这么闲的吗?”
正值我转身离开之际,听见包蓝田在身后故作委屈地偷偷低声道,“两个说我一个,还真是不公平呐……”
转头就迎上魏临初那面上略微得意的神色,目光还紧紧追随着远去的倩影,眸色中满是柔情蜜意。
他脸色顿时暗了暗,双眼无神,两人一个帮腔一个腻歪的,真是让人受不了,只好独自喃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用过早膳,包大哥一行人缓缓迈出了府门,门前已然停好了一辆马车,待大花小花与我们告别后,也都依次上了马车。
唯剩包大哥一人站在原地,视线飘于街角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我心下顿时了然于心,想必媛媛要来吧。
他驻足望了一会,才见到远处一辆马车驶来,行到了门前,只见媛媛慌忙地跳了下来。
一身华衣,一头珠翠,都掩不过她此刻面上的焦急,生怕赶不上时辰一般。
她走至包大哥面前,脚步却慢了下来,怯生生地抬起手,将手上的一包东西递了给他。
半垂着头轻言细语道,“喏,给你的,在路上吃。我家厨房做的糕饼可好吃了。”
媛媛面色带粉,我难得看到她这般不好意思的模样,倒是稀奇,调笑般的神色看着她。
包大哥伸手接过那糕饼,认真地注视着面前娇俏的女子,神定自若地吐露出两个字来,“等我。”
闻到这话,媛媛的脸更红了些,平常咋咋呼呼的音调也变得温柔起来,睫毛不自觉地扇了扇,软糯糯的声线回道,“恩……”
得到这个言简意赅的回应,包大哥心里终是安定了下来,放心地上了马车。
正准备出发时,又掀起了幕帘,眉眼间带着浓浓的笑意,挥了挥手中的糕点,嘱咐道,“下次我想吃你亲手做的。”
媛媛懵然地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眸,抿了抿唇,甜甜承诺道,“好!”
看着马车渐远,媛媛的眼神也随之远去,似乎心也跟着跑了。
见她一脸恍惚,我走过去抚了抚她的肩膀,微笑劝道,“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听罢,她冲我微微一笑,转而神色又带着些忧虑,“千星,近日父亲染了风寒,我先回去了。”
我连忙点了点头,关切应道,“好,那我改日来看你。”
待府门前人烟散尽,一道温热的触感抚上我的肩头,将我紧紧揽入怀中,嘴里还回味着我适才道出的话,意味深长地重复道。
“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便是这样劝慰自己的?”
噗,他这是说的什么话!刚才明明就是在说别人,他怎地突然又扯到了自己身上,果然是自信过头变自恋了。
我窃笑着打断了他的臆想,直言不讳地否认道,“你想太多了!”
……
皇宫中。
风栖宫内,平常傲然雍容的皇后今日坐于凤椅上,脸色却有些疲惫,狭长的凤眸中夹杂着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怅然。
锦绣姑姑立在旁侧,蹙眉深思着,低头道,“娘娘,近来芙蕖和落霞都不曾再递消息进宫,难不成是太子妃发觉了什么?”
皇后神色寡淡,徐徐道,“漪诺性子单纯,她发觉不了什么。想来,是我那聪明的逸儿。”
瞥见皇后脸色阴晴不定,似有淡淡的愁色,让锦绣不由有些焦急。
一时慌了神,仓皇提议道,“娘娘不必忧虑,不如过些日子奴婢再送几个女子到府上去?”
皇后回过神来,懒懒抬了抬手,制止道,“行了,送去再多也是无用的。逸儿专情,心里独独就惦记着那个尹府千金,可不比寻常男子一般荒唐好色。”
这话就让锦绣彻底没了主意,为难地试探道,“那娘娘您?”
皇后深知锦绣是担心自己的情绪,她自小跟在自己身边,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现下心中似有郁结,她自是看得出来。所以也不欲隐瞒,悠悠叹了口气,语气缥缈道。
“逸儿心机深沉,我早就知晓,这结果我自然不意外。心里唯一有些放不下的,不过是皇上的病罢了,他虽嫔妃众多,这些年却也没让那个女人骑到我头上去过,对本宫……不算薄情。”
这才让锦绣恍然大悟,听闻皇上近日频繁召见太医,病重之事虽秘而不宣,可是皇后也难免能猜测一二。
知道了娘娘的心事,锦绣也有些心疼,顺势劝慰道,“娘娘如此忧心,不如亲自去看看。”
皇后闻言恻然闭上了双眼,声线难得地脆弱,音调细而微,“陛下向来要强,从不愿本宫见到他有病痛。本宫也有些怕,怕见到他真的不行了……”
锦绣见座上之人这般惆怅,赶忙安慰道,“不会的。陛下英武,身子一向强健,定不会有事!”
皇后轻抬起眼眸,淡淡开口道:“罢了。本宫去看看。”
说罢,缓缓起身,一步一步下着台阶,步履沉重,向宫外走去。
一路走到御书房,便瞧见里面那明黄的身影稳坐与龙椅之上,时不时就传来几声轻咳,透着一丝乏力,面色有些泛白,额上直冒着虚汗。
皇后见此不免心疼,在门口望着那人默了半晌,还是徐徐迈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走到皇帝身侧,伸手往皇上肩头轻轻使了使力,为他纾解着疲乏。
一改往日的严肃持重姿态,面色温柔,语气放软道,“陛下身子不适,为何还不去休息,也不怕熬坏了身子。”
皇上手上仍旧紧紧执着羊毫,一边批阅着奏章,一边将手稳稳搭于皇后手上,故作无事地说笑道。
“今日朝中事物繁多,朕怎能偷懒,皇后这番来正好,不如替朕研墨?”
他这口吻像极了从前在王府的时候。
那时,他也刚刚登上太子之位,事物繁多,心中却放不下她,便使着法哄自己一同到书房去替他研墨。
她不由怔了怔,思绪仿若一下被拉到了数十年前,情不自禁喃喃道,“恒郎……”
闻声,座下之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些温柔,叹着笑道,“朕许久没听到你这样唤我了,如今,也算死而无憾了。”
这话让皇后悚然一惊,心中的恐惧顿然涌了出来,他一直护她爱她,即便知道她做过一些任性的错事,也假作不曾知晓。
在这一刻亲口听到他口中吐露出“死”这一字,她心中有所预感,却又极不想面对,语气像是央求又像是撒娇。
“陛下,你不要离开我好吗?以后臣妾天天都来书房为您研墨。”
皇上轻笑了一声,可还来不及回话,下一秒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声,皇后急忙给她递上巾帕,不料咳着咳着,那浅黄色的绸上竟显现出一大抹血红。
皇后见状吓坏了,正欲嚷着叫太医,只听一道虚弱而沉稳的声线响起,“玉娥,以后照顾好自己。去,替我传逸儿进宫吧……”
皇后眸中骤然起了水雾,面前那九五之尊之人的面容也不再清晰,越发遥远,她忍住自己现下的哭腔,勉强维持着一个美丽得体的笑容。
声音低沉如同哀鸣一般,一字一句地回道,“恒郎,妾身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