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似水,岁月如梭。
秋去冬来,已经是腊月二。
传说中古时,曾有一只名为“夕”的木系凶兽在周地和鲁地肆虐,后来人们发现这凶兽或许被火性的神兽伤过,居然非常害怕红色的事物,也怕火光和巨响。
因此人们留下了在冬去春来之际合家欢聚,热热闹闹过春节的习俗。
“二十,贴花花。”
姚家村各家各户门口都挂上彩灯,贴上红底黑字的春联。
不少平日在宁郡做活当差的人都回到了村里,与家人团聚。
由于年货早已备好,集市也已关闭,现在村里得街巷都没什么人了。
和其他人的喜气洋洋不同,周良的心中却颇有些沉重。
柳月和自己本是先生最为喜爱的弟子,柳乘也很是敬重先生,每逢春来,便会把没有家小,无依无绊的先生请到家里,共度佳节。
可是现在柳月“死”了,柳乘也不在了,先生的心里该有多悲痛啊。
故而周良冒雪出门,想去寻先生,陪他聊天解闷。
先生曾细细描摹村口贴的那个南荒御兽使的画像,在散课后久久凝视,似乎想记住这个带来混乱和杀戮的恶魔。
可是周良心中明白,那根本不是罪魁祸首真正的模样。
风吹得正紧,细小的雪花在空中曼舞,周良却不觉得寒冷,只穿着两件薄纱,戴一顶草帽,在雪中奔走。
“腊月以来,许久未去书堂,真想去看看。”
周良又来到那间熟悉的书堂外,看到红漆的小木门前倚着一支扫帚,不由得会心一笑。
周良上前拿起扫把,在书堂前细细地扫起雪来。
“去年冬日,我和留燕也常在此扫雪玩闹,好不快活。”
“可惜...”
周良听着“沙沙”的声音,感觉这一扫一扫,扫的不是雪地,而是自己的心。
之前那场风波过后,事情的发展大体如蛇先生所预料。
柳乘之死属于柳家的内部纷争,柳虎还拿出了柳乘当年谋害自己父亲的证据。
这些证据自然都是事情的实际推动者,蛇先生交给他的。
再加上姚家作证,说柳乘平日里对柳虎等人残暴不仁,甚至还曾经威胁要劫掠姚家村。
村民们虽然将信将疑,但是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知道柳乘平日里平和的样子下的内心是多么可怕呢?
他们多数姓姚,和村正姚范同祖同宗,犯不着为和已死之人一点淡薄的交情去反驳家族族长的大力保证。
因此,宁郡府里最终决定只惩治柳家引来妖狐,害死苏官差一事。
扣除此次柳家运输货物所得的七成,将三年内姚家每年推荐到郡里选材的人数减少到三人。
同时为了平衡外姓人在姚家村的力量,应姚家要求,同步减少先生的举荐之权,从每年两人减少到一人。
并从柳家所扣财物中分发一些给予妖狐事件的牵连者,比如周野等锻铁房的工人等。
烂脸的护卫和柳宅东厢房门口被吹了毒烟当场身亡的看门人被查明是杜留燕所杀。
因为杜留燕年幼且事出有因,只是扣除他哥哥杜留雀三年俸禄,并且取消本已给予杜留燕的选材机会,永不许他从事军伍之外的官府职位,并且杜家和柳家必须承诺对身亡二人的遗孤遗孀至少十年的经济支持。
杜留燕醒转之后,听到柳月已经被柳虎所“杀”之后,又昏厥过去。
确定在柳月“身亡”和被取消参加选材的资格后,他变得沉默寡言,每日只知练刀。
周良曾路过酒坊时看见杜留燕提着一坛酒而出,询问之下,杜留燕只是平静地回答他:
“不喝睡不着觉。”
“啪嗒,啪嗒。”
泪珠滴下,浸湿扫帚上飘落的点点雪花。
自己和杜留燕,柳月的童年岁月,再也回不去了。
“怎么扫雪扫着扫着还哭了呢,快进来。”
周良忙抹掉眼泪,有点不好意思:“是!”
先生还是平常那副打扮。
头戴一顶淡蓝小毡帽,头发随意散在背后,大半都已经是白色了。身披一席青衫,脚上穿着普通的草鞋。
先生挽着周良的手,笑道:“难得你挂念着为师,还能记得来书堂前扫扫雪。”
“应该的。”周良应道,又问:“天气寒冷,书堂屋大透风,先生为何还不回家去?学生正待扫雪之后便去寻你。”
先生潇洒一笑:“不过都是一人独饮,留在此处尚有堂内的腊梅陪我。”
“是学生失言了。”
“年夜将至,可否请先生这几日去学生家中小住,家母准备了许多佳肴招待先生。”
“你有这份心,为师就很高兴了。”
先生捡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梅花,对周良道:
“不过两月你就要去郡里参加选材了,先生相信你必能被霞明宗的修士看中。”
“此一去,你不知何时能够再回。正如这梅花,脱根离枝。”
“还是趁此机会多多陪着你父母二人,为师就不叨扰了。”
周良只好道:“先生不愿,学生自不能强求。”
“来来来,陪为师小酌一杯,暖暖身子。”
两人穿过院落,入到堂内。
齐周之人好酒,然而周夫人常常嫌弃周野一身酒气,故而不愿周良饮酒。
“学生没有饮酒的习惯。”周良推托道。
先生笑道:“酒水穿肠过,烦恼去无踪。你还小,不懂酒的魅力。”
“来,坐!”
两人对坐在一张宽黑案几两边。
先生将酒倒入温酒壶,再将温酒壶放入煮好的热水中。
酒烫过之后,芳香四溢。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黄酒,但为师却独好这一口,良儿何不一试?”
先生将酒倒入周良面前的小碗中。
周良不好再推辞,拿起碗轻抿一口,只觉清香柔和,绵甜爽净,味道并不让自己反感。
“花花红尘迷人眼,一醉解千愁。”
“猛回首孑然一身,只叹这半载春秋岁月悠悠。”
先生边饮边唱,放声高歌。
“唱得好!”周良也觉得心中隐隐有些东西想要爆发,一仰脖子,将剩下的酒水倒入喉中。
摇摇头,周良只能苦笑:
“谁言年少不识愁,独扫堂雪泪空流。”
两个人各怀愁苦,一碗接着一碗,将酒水和泪水一起灌到肚里。
杨柳已经枯萎,燕子无所依恋。
冬天要过了,春天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