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乔的母亲刘慧芝抿着嘴唇，本不想说话，但看着自己男人那苍老虚弱的面容，她又狠不下心来。只得睁着双眼，连忙柔声安慰着。

“没事的，没事的，我都知道！”

宋乔的父亲身子一震，望向老伴的目光里满是诧异。随即看到其溢满眼眶的泪水，瞬间恍然。

“不，你不知道的！”他摇着头，否定道。

“我谁都没有说过，你怎么可能知道？”

“对不起！我是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宋建国神色里满是愧疚，他伸出手掌贴上妻子那满是皱纹的苍老脸颊，轻轻抚摸着。

“对不起，我爱的是别人。”

“一开始是没打算告诉你的，但我们一起生活了半辈子。就想着，不能总是一直瞒着你！”宋建国解释着。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懦弱。”

看父母这幅亲密悄悄话的样子，送孩子出去才回来的宋乔站在门口并未靠近，自然也就没听到父亲到底说的什么。

“原谅我好吗？”

抓着妻子的手腕，宋建国半个身子都靠在其上。说完，还一阵喘气。

泪水几乎都要溢出眼眶，死者为大，刘慧芝努力的不去想丈夫爱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忍着委屈和心酸点着头。

“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谢谢！”

宋建国如释负重松开妻子，整个人重新倚靠在白色靠枕上。

看了眼擦泪的母亲，宋乔走近，拉起父亲的手，轻着声问道。

“爸，你要不要吃些东西，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店！”

说这话的时候她只想给自己来上几巴掌，在发现向青的店后，她只顾上了自己的孩子，根本没想过自己的父母。

要不是这次父亲病危，她大概还不会想起。

因此，她有些羞愧，双唇都在发抖。

“嗯！”

“你想吃些什么？”

附耳过去，宋乔轻声问道。

“烤红薯还是手擀面？”看着父亲虚弱的面容，想起医生的叮嘱，宋乔将脱口欲出的烤鸡等油腻食物咽了回去，转而说出自认为这些能勾起对方回忆的食物。

她的父亲参加过抗战，是一名老战士了，在那个艰苦的年代，烤红薯和一份手擀面已是一种机智的享受了。

宋建国对她轻轻摇着头，说出了令宋乔极为诧异的一种食物。

“馒头”

“馒头？”

脸上写满惊讶的宋乔下意识问道。

不怪乎她如此反应，实在是自打出生以来，她就没见过父亲吃过馒头，从来、一次都没有。

“嗯！”宋建国给予肯定。

心中好奇，可宋乔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吵闹着弄清所有不解的事。她压着疑惑，点头应下。

“好的，爸！”

叮嘱母亲几句，宋乔来到病房外，看着正在楼道里玩耍的孩子，她顿时不忍的偏过脑袋。

她知道，等她们再长大一些，明白了死亡后，一定会为今天悲伤不已的。

“羽儿、荻儿，你们再去陪陪姥爷姥姥！妈妈去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知道了妈妈！”

两个小人异口同声回答道。

宋乔心中的悲伤减轻稍许，来到停车场，驾驶车子向餐馆赶去。

……

“馒头？”看着眉眼里藏不住悲伤憔悴疲惫的宋乔，向青声音忍不住都拔高了几度。

“是的，老板，我爸他就想吃馒头。街上虽然有卖的，但我只相信你的厨艺。”宋乔习惯性的奉承着好话。

“好吧！”白了她一眼，向青来到门口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因为还有客人，没法关门。

“帮我看下店！”

“嗯！”

来到后厨，向青先将客人的食物做完，接着，就开始准备做馒头了。

馒头他是有吃的，但餐馆里是没卖这种东西的，因此需要从和面开始。

当然，第一步还是要把工具找齐。

扒拉了一会儿，发面用的瓷盆找到了。

撸起衣袖，将面粉倒在案板上，加水用手搅拌。

将逝之人，想要吃一种食物应该不会是因为味道，而是其背后的故事难忘的人和事。

沉思了下，向青给面里加了回忆和幸福。

前者浓厚，后者微量。

随着对系统越来越熟，幸福、开心这种情绪他每次都会尽力压低剂量，对这种能直接操控人情绪的“调料”，他是有些恐惧的。

但作为一个现实的人，他是不可能不用的。

而之所以在一开始就加入情绪，原因是在于这样会让这些调料更自然更好的融入食物原本的味道之中。

忙活了一会儿，将面放入瓷盆，盖上布，等发酵完就可以捏团上蒸笼了。

洗干净手，正准备出去，门帘掀开，端着盘子的宋乔走了进来。

“外面没有客人了！”

说着，她将东西放到水槽里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纤长的小臂，显然是打算洗碗。

看了一眼她指甲上漂亮的艳红色，向青伸手拦住。

“我来吧！”

说着，他就直接拿起碗刷洗起来，丝毫不给宋乔机会。

“真是麻烦你了！”

宋乔有些感激道。

“小事！”

虽有水流和刷洗的声音，但厨房却是那样的沉寂。

沉默了一会儿，宋乔开口道，神色里填斥着悲伤和愧疚。

“我本来以为我够了解我的父亲，但今天我才发现他最喜欢吃什么我都不知道！”

向青手微微一顿，转眼就再度拿着丝瓜瓤擦着盘子。

“没人会经常吃最喜欢吃的东西！”

“是吗？”

“不是吗？”向青的反问令宋乔沉默下来，凭心自问一下，她发现自己也是不会经常吃最喜欢吃的东西。

“很奇怪的一件正常的事，喜欢吃的东西吃多了慢慢的就不会喜欢了。”

“吃多了肯定会腻啊！”宋乔理所当然得回应道，但一说完她整个人又愣住，这句话想一下似有所指。可是细细一想，却又好像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想了一会儿，思绪就像缠在一起的毛线团，越发难理清楚。

她很干脆的放弃了。

“这些日子我才发现我父亲居然已经老到这种程度了，明明还有那么多的话想对他说，可是，总说不出口呢！”宋乔很是感慨叹了口气，说完，还不忘提醒向青。

“好好珍惜一下你的父母吧，千万别像我一样，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他们早就不在了，向青本想这么回答来着。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

一想到接下来这样的对话，他又抿上嘴巴。

人的悲伤并不相通。

他不想看到宋乔真抱歉附和伤心的样子。

“嗯！”于是，他轻点头应下。

“话说，从小到大，我一次爱他也没说过呢！”自嘲一笑，宋乔翻身坐上台面，从兜里掏出特意买来的女士香烟，点上轻嘬一口。

“虽然，我也没听他说过！”

“那或许是因为，我们本能知道嘴巴是不牢靠的，说出的话是用来违背的。”向青搓着盘子的手愈发用力。

“所以越重要的人，我们越是习惯去做而不是去说。可惜，人总是太顾着自己，根本不在意别人做了什么。”

向青嘴角翘起，似是笑他人，似是笑自己，又似是两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