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山谷,风呼呼作响,空气冷润,刺激人不由得缩着身子。
赵涵站在独木桥上衣衫飘飞,回首来处,村庄还藏在未消散褪去的夜色中,一片平静,出去偶尔亮起的鸡鸣和几声追逐的狗吠。
母亲的背影在小道上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发的消薄,令他绝望的是,对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就好似他不是其孩子,而只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这算是自作孽吗?
赵涵惨然一笑,这却是是他的选择,这些年来他也想过会有这样的后果。但当真面对那一刻,他才发现有些事不是你做好准备就能接受的。
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无论枝叶飞向何处,根始终就在那里。而如今,他却没了根。
再望去途,他这一片叶会归向何处呢?
滋生的几许暮气在一阵强烈的冷风中被吹的散开来,看着下方湍急的河流,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要发呆也不能在这里啊!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赶忙快步下了桥,在幼年时期,他亲眼见过两个人在这里被水冲落从而生死不知。
离开后,情不自禁松了口气,回头张望了几眼村落,赵涵神色复杂的转过头。
罢了,这次就这样吧,等他们消化掉我没死这个信息后再来,应该就好的多了。
走了一步半,刻有马茜的石碑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当即他心情里就多了三分愉悦七分愧疚。当时从母亲听到他身死的消息后他下意识的意味其是为了报复自己,但随着有时间给他思考,他也醒悟过来,对方这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他。
怪不得,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人来找他,亏他还担惊受怕了那么久。
念此,越发的羞愧。
为自己的小人之心,也为十年前自己的毫无作为,还要让马茜帮他处理。
所以,这也是他感激马茜却没有找对方的理由,实在是没有任何脸面可去。
下次,下次吧!
黎明破晓的光芒大片透散云雾,就在这渺渺间,一道身影从路的遮掩里走出。转眼,就到了赵涵面前。
是方凡,那个他的人。
赵涵赶忙露出微笑,只是带着口罩显不出来,但善意却一点不拉的传递出来。
前者朝其一笑,便将目光放到了石碑上。
一步向前跪下,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刹那间,一道惊雷直劈穿赵涵的脑海,将他整个人都震在原地。
“老师,我又来看你了!”
方凡靠着石碑那么一坐。
“昨天,阿刚叔下山带来了小倩的信。信中她说一切都好,也去见了老板他并好好感谢了一番,这下你应该能放心了。”
“你总说我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但现在,你却只能听我说话。想一想,世界真是讽刺啊!”
“马……茜她……怎么了?”
方凡愣了愣,随即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起赵涵来。
“你认识我老师?”
“我问你她怎么了!”赵涵一把拎起方凡,面色因为激烈愤怒通红一片。
“在这里,被水冲走了!”方凡并没有生气,依旧面色平静道。
猜测成了现实,赵涵松开方凡,向后连退几步。先是小声低沉的笑,随即压着腰身,过了一会儿又仰天狂笑起来。
“被水冲走,哈哈……哈哈哈……被水冲走!”
自言自语间,有些东西模糊湿润了他的双眼。
“她是为了救我!”
方凡的平静与赵涵的癫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们的情绪却完全是一样的。
“她……什么时候?”
“一年前!”
赵涵当即咬紧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自责愧疚的情绪弥漫心间,如果他能早些回来、如果他早些想到这事、如果他不那么自私肯为村里回报一下,那么也许马茜就不会死。
不对,是肯定不会死。
以他当时的能力,即使这里交通困难,但建一座桥的钱也是能拿的出来的。
为什么我……
我为什么这么自私呢?
我为什么这么没用呢?
如果那天晚上我能早些睡觉、如果我能晚点起来、如果我没有被吓傻、如果……
如果一切都好,只是没有如果。
悔恨就如念诵的经文,每一天都在方凡心里越刻越深。即使他为了弥补,甘愿留在这里教学。
看着面前这个被自己救了一命的陌生人,方凡涌起一股冲动。他心里一直压着很多话不敢跟村里的大家说,因为他愧疚,感觉对不起这些人。
而这人,同样愧疚,却多了救命之恩,这个相抵消后他多多少少多了丝底气和勇气。
“那天前下了一夜的大雨,这大概就是上天给予的预兆吧!可惜,我并没有在意反而比以往起的还要晚一些,快到桥口处老师看到我后选择停下来等我。”
“然后,我们一起上了桥!走了三分之二后,水一下就冲了过来。当时如果我能反应过来的话能跑掉的,但我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带着老师一起被冲了下去。”
“初时的水势不是很大,老师抱着我死死的攥着那根树枝。”
方凡双眸泪光闪闪。
“我不是懦夫,我让老师放开我。我说她比我有用,比我有价值,比我能做的贡献更大。”
“我真的这么说了,真的,你要相信我,我真的这么说了,我真的想让老师松手。我一直只会给她添麻烦,惹母亲生气,我真想用我的命换她活着啊~!”
积蓄满的泪水瞬间决堤而下,在脸颊上拉出两道晶莹的长痕。
“我……想救老师,我……不想她死,我……呜呜……为什么……”
“她……啊,她……啊,却非要说什么……我、我可是老师啊!非要让人先救我……呜……”
话至此,方凡已泣不成声。
赵涵不着一言,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如果不是方凡的话,他估计也会差不多,最少也是给自己几巴掌然后狠哭一场。
现在,却只有平静。
只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番平静之下孕育的是怎样的涛炎,他了解通透时已经是好长一段时间后的事了。
他现在,只有由衷的感慨。
“她啊,是个伟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