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叙手一抖,隔着巾子端着的药罐子差点打翻在地,气的直跳:“陆安晓你这是要吓死我!”
陆安晓见状赶忙上前想要扶住药罐子,苏叙攥紧转身避开陆安晓的手。
“烫的,这是烫的!”
“哦……”陆安晓当即后退了几步,煞白了脸轻声问道:“师傅,那您……没事儿吧?”
苏叙难得的狼狈模样儿,端着药罐子恨不得全浇到陆安晓脸上:“什么叫没事儿?!我当即躺在你跟前儿叫你帮我准备后事算不算没事儿?”
“对不起……”
“别过来,离我远一点。”苏叙强压着怒火咬牙对着试图过来的陆安晓努了努嘴:“后退,三步!”
陆安晓应声往后退了退,攥着帕子拧了几个儿结:“师傅,我错了。”
苏叙小心翼翼的搁了药罐子,瞪圆了眼转头看向陆安晓:“你冲进来嚷嚷什么?”
“哦,我想告诉您,我想明白了。”陆安晓挠了挠脑袋正色道:“我知道我很笨,很多事情二姐姐他们一想就能明白的,我想破了脑袋也不懂。但是我明白,我不想害人,所以我的初衷是对的。至于以后……我不知道,可能会像师傅说的那样有怀疑,可是没经历过我就因为不确定的事儿退缩了,那我现在就后悔了。”
苏叙一怔,暗夜中看着陆安晓说话时眼中晶亮,却不像平日里瞧着她傻乎乎的样子。
“师傅,我不知道怎么做您才能教我,但是您一日不教我,我一日还照旧给您送吃的,一直给您送。”说罢,陆安晓规规矩矩的冲着苏叙鞠了一躬:“那师傅您忙着,我先走了,明儿给您带素面条吃。”
“站着!”苏叙忽然开口,方才的余怒未消,只待陆安晓转身定了步子方才冷冷问道:“认字儿吗?”
“认。”
“你等一下。”苏叙说罢,折身进了房,不过片刻便拿着几本厚页线封了的书走了出来:“拿着。看不懂的再看看,看了还不懂再来问我。”
陆安晓本能的接了过来,有些手足无措:“师傅,您……您这是……教我了?”
“谁说教你了?”苏叙没好气的瞪了陆安晓一眼:“这么点事儿,吓的我手都抖了。你知道一个大夫的手有多重要吗!”
“师傅,真的对不起。”陆安晓垂了脑袋。
“不许叫我师傅,出去!”
“哦。”
随后约莫十多日的功夫,陆安晓每日里趁着陆老爷子出府,半下午的时候偷偷摸摸的避着人,抱着书和食盒往苏叙这儿来,趁着苏叙翻着书页吃东西,蹲在药炉子旁边一面帮苏叙守着火,一面从怀里掏出书来背药名儿。
苏叙说,没背完整本的药名儿,半个字都别来问他,他不是先生,不是来教认字的。因而二人时常也不言语,整个院落里只剩下药炉子里头偶尔火星子蹦起来和二人翻书的声儿。
苏叙大多在吃东西的时候心情极好,捧着手中的书册故作无意的对上陆安晓闷着一张脸,口中咕哝着他早已熟记于心的药名儿,却今儿背的跟昨儿一样,昨儿背的跟前儿一样没点进益的时候,着实忍不住大摇其头,当天晚上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的功夫就想了个绝妙的法子,次日里便在陆安晓的身上实施起来,果真进益许多。
苏叙为此颇有几分欣慰,很是觉得自己有当师傅的天赋。
这一日,还如往常一般,苏叙吃饱喝足了,便抬眼瞧着约莫两米高的树枝上,抱着树干子噙着泪花的陆安晓,扬声道:“想起来芍药后面是什么没有?”
陆安晓煞白着脸低头看了眼下头,被唬的声儿都跟着抖:“师傅,我就看一眼,行吗?”
苏叙掸了掸身上的点心渣子毫不犹豫:“不行,想不起来就再上头待着,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下来。”
陆安晓委屈:“师傅,我今儿早上起来真背的记……”
陆安晓话还没说完,就随着前头传来的叩门声儿当即闭了嘴。苏叙笑瞥了捂着嘴的陆安晓一眼,同时应了声,就见老太太身边的侍女就走了进来,俯身道:“苏先生,老太太那边不大舒服,说是有些喘不过气儿来,劳烦您去瞧瞧。”
“我知道了,你先过去吧,我这就来。”苏叙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待侍女俯身退下之后,方才抬眼看向因屏气瞪圆了眼的陆安晓,挥手道:“先下来吧。”
说罢,疾步进房里头取了药箱,出来时便瞧见陆安晓抱着梯子已然下了大半,差着几步的距离,小心翼翼的用脚尖够着下一阶。
陆安晓余光见是苏叙抱臂冷眼瞧着她,忙缩回脚咽了口唾沫,干笑道:“师傅……您不用管我……您先忙您的。”
苏叙终是忍不住嗤笑着走上前,毫不费力的举起手,借着肩膀的力气托着陆安晓的腰,便拎小鸡儿似的将尖叫着的陆安晓扛下来落了地:“行了,跟我走。”
陆安晓天旋地转的功夫,惊魂未定的双脚发软:“啊?”
苏叙伸手一攘陆安晓的脑袋,便将陆安晓扯了几步远:“愣着干什么,走啊。”
“师傅您轻点儿……”陆安晓捂着脑袋咕哝着,本能的接过苏叙顺手递过来的药箱,跟着苏叙身后不觉快了步子,转角便至老太太的院子。
门前一左一右守着老太太身边的侍女,见了苏叙皆静声让了路。陆安晓瞧着二人看到自己的怪异模样儿,此时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垂着脑袋恨不得将头埋进手中的药箱里头,却没顾及脚下,进门时一个踉跄,鼻子狠狠的撞在苏叙的后背上,当下酸的红了眼。
“这是在上头待久了,下来连路都不会走了?”苏叙回头笑看了陆安晓一眼,只一句便让陆安晓立时收了眼泪,吸了吸鼻子连忙摇头说不是。
说话间,只见方才老太太这边来回话的侍女迎面冲了过来,涨红着脸见了苏叙忙说道:“苏先生您可来了。老太太方才只说是胸口闷,我回来时就像是不大好了,这会子人也不清醒了,脸都紫了。”
苏叙略蹙了眉头,几步进了内室至床前,半蹲下身瞧了一眼此时躺在床上的老太太,一面搭上脉,一面侧首沉声道:“老太太今儿吃什么了?”
那侍女随在苏叙身后一愣,低头回忆道:“并……并没吃什么。早起快正午的时候只用了些鸡粥,就半碗便说是不用了,过了半个时辰方才吃的药。旁的……吃了块儿糕,便没有了。这会子还没来得及吃下午的药。”
“嗯,我知道了。你先去准备一杯参茶来。”苏叙点了点头说罢,待那侍女应声忙去准备,又对站定在门跟前儿始终没敢挪步的陆安晓说道:“把我药盒里红色的那个药罐来,里头的丸药要三颗。”
陆安晓四下看了看:“我?”
苏叙头也不回:“不是你,叫你后头那红衣鬼呢。”
“师傅……”陆安晓本能的往身后看了一眼,犹豫的抿着嘴角,咬了咬牙:“师傅,要不……我还是叫旁人来帮你,我……”
苏叙手上动作没停,低低的声儿透着几分斥责的意思:“你不是要跟我学的?拿个药罢了,这会子倒不敢了不成?”
“不是的……”
“那就快!”
陆安晓顿时觉得头皮一麻,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走了进去,小心翼翼的将药箱放在一旁的矮桌上,依着苏叙说的,将药罐取了走了上前,却是低着头避之不及:“师傅,您看这个是不是您说的那个药瓶子?”
“嗯。”苏叙接过来将药丸倒在掌心,极熟练的掰开老太太的嘴,将药丸放于舌下,一边吩咐:“再把针灸盒拿来。”
“针灸盒……在哪儿?”
“在药箱最底层。”
“好。”陆安晓又忙转身,试图拿起药箱上层,手一滑却将药箱上层的瓶瓶罐罐散了一地,本能的转头看向苏叙忙碌着的背影,略带了几分哭腔:“师傅,对不起。”
苏叙头也没回,只轻声一句:“最底层。”
陆安晓拼命控制着自己拿起针灸盒的手并不那么抖,以至于牙齿用力的下唇尝出了几分血腥:“师傅,针灸盒。”
“打开。”
陆安晓将针灸盒打开放在苏叙的手边,却还是在躬身的那一刹那看见与自己血缘相亲,却着实陌生的人躺在床上半眯着眼,脸色青紫。这样近的距离,却连呼吸都是微不可闻的。
陆安晓对于家里头这位老太太的印象并不算深刻,只因着老太太常年里身子并不大好,少有的出门儿,也不许人来打搅。除老爷子太太每日里问安,多是陆安歌陆文恪日常陪着说说话,轮不上陆安晓。或家宴时与众人享得天伦,也不是陆安晓能见上面儿的时候。粗粗算起来,从陆安晓懂事儿起,大约也就见了三四回的次数,还都是大半年前了。
苏叙瞥了陆安晓一眼,随即接过陆安晓手中的针灸盒,侧身挡住了陆安晓的视线:“出去吧。”
“好。”陆安晓哑着嗓子应声,几乎逃也似的冲到老太太的院落外,却在冲出院落的那一刹那,腿软的只能靠着墙缓缓蹲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