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头各样的冷菜都是现成的,陆安晓点了几样热菜。待端着冷盘上楼时,看见苏叙面前一壶酒一盏杯,面上已然苍白。苏叙喝酒少有脸红的,只是愈发的白。看到陆安晓,弯着眼又满满倒了一大杯喝了下去。
陆安晓走上前,取过苏叙的酒壶给他满上。苏叙看都不看便一饮而尽,陆安晓立在一旁,再满。五六杯下肚,苏叙取了腰间的荷包拍在桌上。
“这是我身上全部的钱,你拿去。去哪儿都好。”
陆安晓怔怔的看着桌上玉白色的荷包,上头的几种样式的花儿是她给苏叙绣的。苏叙养不活花儿,就连普通的草木都养不活,却时常跃跃欲试,然后失败告终,憋闷上好几日。陆安晓便给他绣了这个,苏叙冷着脸说你是不是故意气我呢,接了过去便用上了。
陆安晓顺手拿起苏叙面前的酒盏,满满倒了一大杯,刚灌了一小口便被苏叙伸手抢了过去,但仅那一小口也是让第一次碰酒的陆安晓呛的蹲下身,半晌没喘过气。
“你做什么?!”苏叙薄怒。
“师傅,这酒,一点儿都不好喝,以后别喝了,多呛啊。”陆安晓抬起头,眼中通红。
苏叙冷了脸,从陆安晓身边回过头落座:“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
“哦。那……师傅的意思是这几日不管了,还是以后都不管了?”
“以后,都不必管了。”
“以后是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
“陆安晓,你一定要我说的很清楚吗?”
陆安晓站起身立在苏叙桌前,温温软软的口气:“徒弟愚笨,不清楚。”
“对,你愚笨,我不要一个笨徒弟,坏了我的名声。”
“可是师傅,我才背完了您要我背的一整本书,一个字儿都不会错的,我可以现下背给您听。若是错了,您再罚我上树。”
苏叙咬牙:“我一个人过的极自在,多一人反倒叫我不舒服,我不喜欢。”
“您想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不在您跟前儿,我保证就像没我这个人似的;您不想一个人的时候,叫我出来,我还能陪您说说话。我还能照顾您,给您做饭洗衣服。”
“你浪费我粮食。”
“师傅,我吃的不多。抑或是……我可以下山去做事,贴补用度。”
苏叙看向陆安晓时,从未有过的好笑鄙夷:“你也到底是个女孩子。也不过是这一年的功夫,怎的就赶都赶不走了?是非得大街上嚷嚷出来叫的众人围观,还是大棍子打的你再不敢回来才能作罢?”
“师傅,您这话说的当真寒人心。”陆安晓垂着脑袋咕哝道:“其实不用这样的,您就不能说……陆安晓你现下已然学的很好,出师了,可以自己闯天下了,师傅很放心,你不必再跟着师傅了。”
陆安晓说罢,抬了头,水盈盈的一双眼弯了弯,随即转身从柜子里头拿出已然系好的包袱放在苏叙手边。
“这里头的衣裳,我都给师傅洗干净了,也都用熏香熏过了。师傅大可放心,我都做的很仔细,味道不重,也足够把师傅这几日身上的药草味儿盖住了。这里头还有一些师傅往常爱吃的点心,师傅就这几日快吃了吧,不然不新鲜了。还有一些师傅日用的一些物件儿,都是习惯的,一时间改了怕是不好,因而我都放进去检查过,师傅放心,我都知道的。”陆安晓说话间,打开包袱将苏叙方才拿给她的荷包搁了进去,四边系紧:“至于钱,我都有,我能照顾自己,师傅留着用就好。”
“你什么意思?”苏叙愣了愣。
“这是我能想到的一些,或许还有些没想到的,师傅多包涵。”陆安晓微微颔首:“那师傅早些休息,就别喝酒了。现下将快入冬,喝多了冷酒对身子不好,要咳嗽的。”
陆安晓转身的刹那,眼中的委屈瞬间吞噬了方才所有的平淡温和,却在推开门的当下听到苏叙开口。
“你是个很聪明的徒弟,也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苏叙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说道:“记得,不要为了别人的事情而恼怒自己,不要太相信别人,也不要总是把有的没的错处都往自己身上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得为了旁人牵绊,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如果不知道,就先四处去看看,不着急做选择。要对得起自己,不用顾及其他。你是陆安晓,特别好的陆安晓。”
陆安晓攥着门框的指尖泛白,良久方才略有些颤抖的淡淡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谢谢师傅。”
次日清晨,陆安晓躺在床上,看着苏叙的身影立在窗前许久,来回两次。陆安晓瞪着眼睛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陆安晓起身梳洗,一边背书一边熬了粥,做了几样小菜。两只碗,两双筷子。
“师傅吃饭了。”陆安晓轻声的一句,一如往常。只是,再没人应了声,懒洋洋的出来咕哝说为什么今儿那么晚才吃饭,饿都饿瘦了。
第三日,陆安晓收拾好包袱退了客栈。客栈的老板说,之前跟她一块儿来的人,已然帮她付了半月的房费。陆安晓生磨硬泡,好歹叫人家退回了五日的。
正是清晨,除却些小商小贩,街道上并没什么人。陆安晓敲开陆府的门时,对上的是一双睡意惺忪的眼,满满的不乐意。见是她,当下醒过神来。陆府的家丁已然认得她,一口一个三姑娘,恭恭敬敬。
“三姑娘,您这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过少爷那边已然起了,这会子怕是在书房。”
“大哥哥起的倒早。”
“每日都是如此。那是要……给您通传一声儿?”
“不必了,你带我去小厨房吧,我有些东西要准备,一会儿我自己过去大哥哥那儿就是。”
“是,那您请。”
苏叙曾与陆安晓说过,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陆安晓端着一盘土豆饼行至陆旻恪的书房外,并未叫人通传便径直走了进去。此时陆旻恪正在翻阅清晨时底下铺子的管事儿送来的账本,陆安晓将吃食放在桌边的同时陆旻恪皱了眉,抬头刚要发作,便见是陆安晓,微微一愣。
“安晓……”
“大哥哥一大清早起来就这样忙。”陆安晓温软了笑意:“也不知道大哥哥用了早饭没有,只是我方才去做了些土豆饼,也不知道合不合大哥哥的口味。大哥哥可愿意尝尝?”
“土豆饼?”陆旻恪显然没回过神来。
“是。记得从前大娘给大哥哥做过,大哥哥很是喜欢。”陆安晓递了筷子过去:“但我这个……怕是没有大娘给大哥哥做的好吃,大哥哥别笑话我才是。”
“你……记得?”
“是,见大娘给大哥哥做过一回,大哥哥着急,吃得快还烫到嘴来着。”
“是吗,我都不大知道了……”陆旻恪笑了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之后点了点头,又夹了一筷子方才说道:“我很久都没吃过土豆饼了,没成想你还有这样好的手艺,味道极好。多谢你了。”
“大哥哥客气了。”陆安晓开颜,继而凝了笑意挑眉道:“只是大哥哥吃了我的土豆饼,我倒还有一事想求大哥哥。”
“哪里的话,你只说,我帮你办就是,谈不上什么求不求的。”陆旻恪正色。
“我这身上……也是掏不出半个子儿来住客栈了,可否请大哥哥在府里头准备间房好叫我住下?”
陆旻恪的诧异转而便是笑意,朗声道:“这是什么事儿,自然是可以的。你能回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就……还住你原先的那间,行吗?”
“不必麻烦了,我想住的僻静些。我记得……原先老太太那处,东边有个小院子,不大,也没什么人。我就住那儿,行吗?”
“若是要僻静,倒还有另外的,风景也更好些。你难得回来,那处又是常年没人住了,怕是……”
陆安晓笑了笑,打断了陆旻恪的话:“就劳烦大哥哥了。”
陆旻恪微微挑眉,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好吧,我这就让他们给你收拾出来,再叫几个贴心稳妥的过去伺候。还有就是……”
“大哥哥还有什么想说的?”
“哦,就是……你师傅呢?需不需的也准备间房给他?”
“师傅?”陆安晓弯了眉眼:“大哥哥怕是记错了,我有师傅吗?”
陆旻恪闻言,反倒一愣:“啊?”
“大哥哥若是无事,我便先出去了,谢谢大哥哥。”
陆安晓走进当初苏叙在陆家住的那间小院时,当下竟有些恍惚,像是当年自己从未跟着苏叙出去过似的,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而这些记忆除了与陆家的每一个人息息相关以外,似乎更多的是在这处她求着苏叙收她为徒,在这处苏叙歪着脑袋看着她上树,抑或是在这处苏叙顺着牛肉面的香味儿坐起身,瞌睡着吃完了一大碗面的模样儿。
对于陆府,她唯一能够静心的一隅,并非自己自小到大的地方,却本能的是这个他曾经不过住了几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