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这话说的,你以为晓晓跟你一样什么都不会呢?”苏叙舒了口气道:“晓晓现下医术已然精进不少。主要吧,也是有我这个师傅在身边帮衬着。还有我们晓晓很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总归是个本领。所以你不必担心,就算是你饿死了,她也饿不死的。”
陆安歌暗自咬牙:“您是做师傅的,您这么想。可我这个做姐姐的并不觉得一个女孩子家成日里风吹日晒抛头露面的,比在家里头做少奶奶来的好。”
“庸俗。”苏叙哧了一声:“我们晓晓才不会这么想。”
“我是庸俗,比不得您晓晓有远见。”陆安歌笑了笑:“那以后呢?她瞧着别人家的女孩子到了年纪嫁人生子,她不会后悔吗?”
苏叙一时语塞。
“说实在的,就是安晓一事无成,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陆家也能养得起安晓。我这个做姐姐的虽说过去有许多对不住她的,只是究竟是自家妹妹。您也可以觉得我蛇蝎心肠,可您也是个明白人,好歹想想这里头的道理。我们,是要为她多考虑一些的。”陆安歌瞥了苏叙一眼:“你如今想把她留在身边,是这般样子。可您有一日不想把她留在身边,那理由也多了去了。苏先生别怪我说话不中听,您就是现下说您能养安晓一辈子,我也不信,因为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的话儿。您的选择多,可安晓不一样。您这般……未免太自私了些。更何况就算是您真的能把安晓放在身边一辈子,这又算什么呢?师徒,还是父女?”
“若有一日,她说要走,我自然会让她走,不会强留,轮不到你来与我说。只是当日她跪在我跟前儿叫我师傅,让我带她走,那既我应了,就不会先丢下她。”苏叙略冷了脸,半晌方才说道:“你们陆家养得起她没错,但就算我给不了她锦衣玉食,可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半口她的。师徒也好,父女也罢,我无妨。如果真有你说的一日,晓晓想要嫁人,那我也能给她凑上一份嫁妆,风风光光的送她出嫁,全了我做师傅的礼。”
半下午时,陆安晓去见了童氏,得知人方用了药睡下,便又转身回房去了。
当日陆安晓假死的消息为保稳妥,仅不过三四人知道。听陆旻恪的意思,原本是想着要送童氏往老家去住上几日避避风头,没成想童氏只说是不必麻烦谢绝了,因而当日消息传到童氏这边,童氏是一口气儿没上来,当场昏厥了过去。好容易将人救了回来,睁着眼方能有气力说话几日,陆安晓又活生生的站在跟前儿,再是叫童氏一口气儿掉了大半,颤巍巍的指着陆安晓再昏了过去。
府上能够记得陆安晓的都是当日跟着老爷太太的老人,到了年岁都被陆旻恪给了些银钱,各自出去了。因而现如今除却当日陆旻恪身边的亲信和陆安晓身边的合欢,并没什么人认得陆安晓这个三姑娘。反倒是当日陆安晓丧礼,众人哀哀戚戚哭了好几日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主子。
为免生疑,陆安晓在陆家,众人皆称着表小姐,也算是恭恭敬敬伺候着的半个主子。
陆安晓从童氏处方回来没得片刻,合欢便匆匆忙忙的进来。
“三姑娘,您快去看看,小厨房那边着火了。”
陆安晓歪在榻上含着蜜饯果子翻书,头也不抬:“着火了找大哥哥便是,叫我做什么。”
“是……是苏先生……”
合欢话音刚落,陆安晓已然扔书冲了出去。
火势并不算大,陆安晓远远的隐约瞧见一股股的黑烟,赶到小厨房时火已然灭了,对上的是苏叙叉着腰站在高处,指挥着众人有序的做好最后的检查。陆安晓听到的原话是:保证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再次起势的小火星。
苏叙一转眼便瞧见立在不远处的陆安晓,隐约是愠怒了的。几乎是下一刻,苏叙极灵活的跳下台阶,掉头便向反方向跑了出去。
陆旻恪赶到的时候,只瞧见二人绕着院子,苏叙在前头跑,陆安晓嚷嚷着什么在后头追。
“火势大吗?”陆旻恪侧首问一旁的小厮。
“不大,就是炉灶那一块儿。主要是一不小心点燃了旁边的竹篓子,因而方着了火的。”
“怎么回事?”
“苏先生说是要熬鸡汤,举着火把烧鸡毛来着。”
“鸡毛?”陆旻恪蹙眉:“你们没人去帮着点?”
“是要帮着的,只是苏先生说,他自己来,不叫旁人来做。”
“苏先生有事儿吗?”
小厮愣了愣看向前头已然爬到假山上探出头来的男子:“应该……没事儿吧。”
这边,苏叙小心翼翼的从假山的洞口探了头,看向下面四处张望着的陆安晓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陆安晓像是有感应似的猛的抬起头。苏叙连缩回去的功夫都没有,二人对视。
陆安晓已然没了气力,索性歪在身后的树上笑眯眯的说道:“苏先生好兴致,这是嫌厨房不够大,爬高了仔细瞧瞧,预备着一把火再烧了园子呢?”
“我不是故意的。”苏叙嚷嚷着极委屈的意思。
“您不是故意的您跑什么?”
“你追我我能不跑吗?”
“您要不跑我也不追呀。”
“我跑我的你追什么。”
“我不追怎么知道您跑什么?”
“那我看你追了不就赶紧跑了。”
陆安晓一时语塞,咬了咬牙冲着上头嚷嚷道:“您上回烧坏了锅底那次,不是说好了以后不进厨房的,怎么又进了?我看您就是心虚。”
“我才不心虚。”苏叙缩回脑袋背靠假山,低声咕哝道:“要不是你生气不理人,我能这样吗,明明就是你的不是,我一个做师傅的做到这个地步,容易吗。我不就是想熬鸡汤来着,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烧鸡毛,有错吗。那个鸡……拔毛太麻烦了。”
苏叙自言自语的的功夫,陆安晓已然一脸无奈的立在他跟前儿。
“您不是怕鸡吗?”
苏叙本能的想躲,发觉身后已然没了退路,一时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的仰首,同时不自觉的将被火烫到的右手背在身后:“谁说我怕鸡的?”
陆安晓上下瞧着苏叙除却脸上和身上的黑灰,并没瞧见受伤的样子。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近了几步,见苏叙也跟着背手退了几步,随即指着苏叙背在身后的手,暗了神色一字一顿的说道:“给我看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苏叙瞪了眼,声音略高了几分以示威严。
“不好看也给我看!”陆安晓也跟着高了声儿。
苏叙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就不给!”
“看!”
“不看!”
“好。”陆安晓狠狠挖了苏叙一眼,转身道:“那就永远别看。”
苏叙愣了愣当即反应过来:“等等!”
“干什么?”
“看就看。”苏叙的正经模样儿还来不及收回,当下没有任何抵触的垂了眼,将双手整整齐齐的举在陆安晓面前。
陆安晓回过头轻哼了一声,随即托着苏叙受伤的右手,瞧着上头破了油皮的四周通红,一时蹙了眉头:“手烫着了。”
“就燎了一下,不妨碍。”
陆安晓低头从身上斜挂着的口袋里头取了烫伤用的药膏,苏叙见陆安晓低着头用脑袋顶对他,一时也暗自叹了口气。
“嗯……就把药膏给我吧,我回去自己擦一下就是。”
陆安晓没理会苏叙的话,只是淡淡道:“有点疼,您忍着些,我轻点儿。”
“真的没事儿……”
“别动。”
陆安晓说话间,取了发间的簪子挑了药膏出来,小心翼翼的涂抹在苏叙的伤口上之后,用帕子打了个结。暗自下了三分力的重手,怨怼有之,报复亦有之。
“疼?”陆安晓一面收了瓷瓶一面问。
“不疼。我徒弟,下手最有分寸的,怎么会疼。”苏叙疼的龇牙咧嘴,却还是别过脸称赞道:“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疼。”
“到底是跟着您学了许久的,日后虽不是师徒,也不会耽误了您的名声,叫您为难。”陆安晓面无表情的站起身:“苏先生好生养着吧,我先走了。”
“晓晓,对不住。”
苏叙轻轻出声,陆安晓步子猛的一顿。
苏叙缓缓站起身:“苏叙也是个很懦弱的人。他有很多的坏毛病,有很多害怕的东西,他一点儿都不像他在他徒弟心里那样强大,也一点儿都不完美,还很怕事儿。可是他不想叫他徒弟知道他是这个样子的,他怕他的徒弟失望。他希望他的徒弟能够相信他,甚至希望他的徒弟一直是从前那个样子,遇到事儿就咕哝着拽头发,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的师傅说,师傅怎么办呀,师傅我真的不会。他不敢告诉徒弟,因为他很怕他的徒弟会离开他,不理他。这是多伤心的事儿呢。”
苏叙说:“可是他徒弟真的不理他了。这回,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