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歌闭上眼睛有些困意，只是嘴上还咕哝道：“你早点儿回去吧，没得你娘又要担心了，瞪着眼睛等你回去。”

唐祈一愣，随即淡淡道：“没事儿，你先睡吧。”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每天铺子里头那么多事儿。”陆安歌捏了捏唐祈温热的大掌，面上带了几分笑意：“这么来回跑，很不容易吧？”

唐祈沉默良久，抿了抿嘴角轻声道：“不累，无非多费些时候罢了。”

“唐祈，其实我忽然能有那么点儿能理解你娘了。”陆安歌缓缓睁开眼睛，哑着嗓子说道：“我觉得，如果我是你娘，自己的丈夫死了，儿子为了自家媳妇儿，还瞒着杀人凶手。那我可能就不仅仅是赶出家门，怕是连刀子都要上的。我原先只想着我自己，怨怪你为什么不能帮着我说话。但是现下想来，你也是帮我瞒着你娘的，这不就是骗吗，是得委屈。更何况你若是在我面前因着这事儿顶撞了你娘，那你娘该有多伤心呢。从前我不是很懂，可现如今我也有了孩子，我能感觉到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我的肚子里，我忍着喝很苦的药，整晚整晚睡不着，吃了吐吐了吃，都是为了他。我从来没见过他，可是我心甘情愿，几乎本能的去做这件事情。所以我经常会想到你的那句话，你说，你娘没了你爹，如今只有你了。我一开始不理解，现如今是有些理解的。对你娘，这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守护了许多年的珍宝，精心呵护，每日里擦拭，就没戴出来给人瞧过，生怕有什么闪失。可是有一天，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人，跟着叫一句娘，就抢走了一大半儿。你说委屈不委屈呢？”

陆安歌的话儿并未得到身边人的回应，因而陆安歌转过头看去时，毫不意外的对上一双泪眼。

陆安歌心下一酸，面上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嚷嚷道：“唐祈我告诉你！你别给我丢人。你这会儿就是要哭，你也得先拉我起来。我这还躺着呢，你在我跟前儿哭算怎么回事儿啊。”

“陆安歌……”唐祈连忙抹了把眼泪，极认真的说道：“谢谢你，能明白我。我……我看着我娘她那么伤心，我也伤心。我看到你每天很难过的样子，我也难过。”

“别哭了，怎么那么爱哭呢。”陆安歌嘴上恨恨的，却是转头捧着唐祈的脸，哄孩子似的温和道：“我们唐祈，是很好的儿子，也是很好的丈夫呢。是不是？”

陆安歌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陆安歌蹙了眉头，扬声问道：“谁啊？”

“我。”外头的人言简意赅。

陆安歌自然能听出苏叙的声音，却故意回道：“你谁啊？”

外头的人沉默了一下，随即一字一顿：“苏叙。”

“不认识。”陆安歌翻了个白眼。

外头的人再没沉默，当下又极迅速的答道：“你爷爷。”

陆安歌嗤笑着推了推跟前儿还没在自己的委屈中回过神来的唐祈：“开门去。”

唐祈应声跑去开门。陆安歌没大在意，毕竟苏叙成日里神神叨叨的。更何况经历了上回苏叙大半夜冲进来与她闲聊，此时此刻大半夜能敲个门已然是极礼貌的事情。

外头二人似乎说了什么，陆安歌不大听得清。正欲起身，唐祈已然转过身回来，站在门前看着陆安歌的时候，面色呆滞，眼泪又毫无预兆的往下掉。

“媳妇儿……”

陆安歌见状愣了愣：“唐祈，你这怎么又哭了？”

“苏先生问我，哪里有卖茉莉的。”唐祈哭腔着说话。

“茉莉？”陆安歌蹙了眉头，忍不住嚷嚷道：“他大晚上有毛病，又不知道发什么疯，你跟着哭什么？”

唐祈深吸了一口气：“苏先生问我，是不是给你种了棵桃树……”

陆安歌摸不清头脑：“然后呢？”

唐祈转头看看已然在门前没了人影的苏叙，又看看陆安歌：“然后，他说……他要跟陆安晓成亲。”

陆安歌心下一沉：“你说什么？”

“他说他要跟陆安晓成亲，他要给她种茉莉。”

陆安晓清晨起身的时候，在门前看见了一盆茉莉。刚刚浇过水，泥土都是湿润的。正是季节，碧绿的枝叶托着几粒花骨朵，衬着几株已然开的极盛的，很是好看。

陆安晓念及昨儿晚上苏叙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忍不住笑了笑，对于苏叙时不时做些叫人看不懂的事情已然习惯，小心翼翼的抱起那盆茉莉，放在窗前的桌子上。是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苏先生昨儿晚上去哪儿了？我听小厮说，苏先生急急忙忙的就出门儿了，我还说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怪担心的，特地叫小厮，无论多晚，待苏先生回来了告诉我一声儿，可一晚上都不见。”陆安歌坐在桌前，手边的粥搅和了半晌，没往嘴里吃一口，只是转头上下打量着昏昏欲睡的苏叙，微微挑眉道：“刚回来？”

苏叙一晚上守在花铺子跟前儿，一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道：“大半夜的，想找个买茉莉花儿的很不容易。”

“苏先生买茉莉花做什么？”陆安歌面上笑意盈盈，暗自已然咬了牙。

苏叙瞪圆了眼睛极认真的看着陆安歌，正色道：“陆安歌。唐祈现在是不是瞒着你很多事儿啊？我昨儿晚上都跟他说了啊，他没告诉你吗？”

“苏叙！你发什么疯，是不是有毛病！”陆安歌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唐祈说你要跟安……”

陆安歌话还没说完，陆安晓便走了进来，一如往常，笑眯眯的与迅速坐了下来的陆安歌和当即来了精神的苏叙问了声好，方才落座。

“今儿唐祈哥哥买了不少东西叫人送来呀。”陆安晓瞧着桌上摆的满满的早点，忍不住说道。

“不是，这些是唐祈买的，这些都是我买的。”唐祈方才昏昏欲睡的样子，此时全然不见，眼中都是透着亮的，捧着一碗盖住了样子的往陆安晓面前推了推，颇为期待的样子：“这个。晓晓，猜猜看师傅给你买了什么，你最喜欢的哟。”

陆安晓愣了愣：“我最喜欢的？”

苏叙不等陆安晓来猜，紧着笑眯眯的将盖儿一掀开，陆安歌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已然捂着嘴冲了出去。

陆安晓颇为无奈的看了看面前的豆腐脑，又看了看一脸欢喜的苏叙，低声道：“师傅，我二姐姐好像闻不得这个的。”

“不管她。”苏叙很不在意的样子，递了勺子给陆安晓，一面说道：“快，尝尝，还热着呢，今儿摊子上的头一份儿，我抢来的。”

“这个……给我的？”陆安晓显然愣了愣。

“是啊。”苏叙迅速捕捉到陆安晓的不适，蹙了眉头问道：“怎么了？不喜欢吗？”

陆安晓绝望的看着面前一整碗的甜豆腐脑，也不知道苏叙哪里来的想头，觉得自己爱吃甜豆腐脑，一时却又隐约能够感觉到苏叙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殷切眼神，连忙摇了摇头接过苏叙递来的勺子，竟生出了几分欲哭无泪的意思。

陆安歌原是想趁着陆安晓不在的时候，避开她找苏叙好好聊聊，不成想苏叙那一日就像跟屁虫似的守在陆安晓身后，陆安晓到哪儿苏叙就跟到哪儿，连个空档都没有。

而对于陆安晓来说，这一日都是胆颤心惊的。

她给陆安歌准备药膳，苏叙在一旁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趴在约莫到自己小腹处的灶台旁，托着下巴看着她。

“师傅。”陆安晓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苏叙：“您若有事儿，就忙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能行。”

“没事儿。”苏叙强忍着腰酸笑了笑：“我陪你。”

陆安晓抿了抿嘴角：“那……您能让一下吗？”

苏叙愣了愣：“让一下？”

“我想拿盐。”陆安晓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苏叙身后。

苏叙转头看了一眼，连忙说道：“我帮你拿。”

“可是……这是糖……”陆安晓接过苏叙递来的罐子，暗自叹了口气：“师傅，要不然……您出去歇歇？这处挺闷的。”

“没事儿。”苏叙换了个姿势趴着：“我陪你。”

陆安晓站起身，苏叙也跟着站起身。

“师傅，您也要出去？”陆安晓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苏叙。

苏叙摇了摇头：“你是去做什么？”

“我去上茅房。”陆安晓正色。

“哦。”苏叙闷声点了点头，转而又笑着看了过去：“那我在外头等你。”

陆安晓愣了愣，连忙推脱道：“不……不用了。”

“没事儿。”苏叙笑眯眯：“我陪你。”

半上午，陆安晓瞧着日常采买的李婆身子不大舒服，提着菜篮子出门儿买菜，苏叙见状也是跟着。

“师傅，我就是去买菜，一会儿就回来的。”陆安晓忍不住蹙了眉头推脱。

“没事儿。”苏叙抢过陆安晓手中的菜篮子：“我陪你。”

一时二人行至早市，苏叙难得随行，往常不是咕哝着事情忙，就是懒怠着不愿意动弹，很少过来。这会子瞧着东家的青菜李家的鱼，竟也觉得新鲜。

一路苏叙亦步亦趋，却还是赶不上陆安晓轻车熟路的穿梭在各个排列紧凑的小摊贩之间，难免有些拘束得意昂子。陆安晓忙活着要去买只鸡给陆安歌补补身子，一时转头瞧了眼苏叙，忍不住说道：“师傅，要不然您去帮我买棵大白菜吧，就那个摊子，挺新鲜的，您挑一棵就是了。”

“没事儿。”苏叙又扬了笑意：“我陪你。”

“可是我得去买只鸡，您也去？”陆安晓微微挑眉：“都是鸡，好多的鸡哦。”

苏叙愣了愣，连忙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犹豫道：“那怎么算新鲜的？”

“就是那种……别太蔫儿的。瞧着个儿大，外头叶子都烂了的那种别挑。”陆安晓抿了抿嘴角嘱咐。

“哎，这位公子，您要买就买，扒拉什么呢？都给扒拉怀了。”店家见苏叙在前头看了许久，没棵大白菜都拿起来细细的前后看了，再又放下，忍不住起身阻止苏叙。

“我这不得挑拣挑拣吗？”苏叙扯着白菜的埂子抖了抖：“你瞧瞧，这底下都蔫了。我家徒弟说，要挑个好的，新鲜一点。那种个儿大外头烂了的不能行。”

“都说徒弟听师傅的，还没听说师傅听徒弟的。”店家忍不住笑了笑。

“也不能这么说。”苏叙又托起一棵细细瞧着，一边说道：“原先是我徒弟，以后就不只是我徒弟了。”

“那是什么？”店家忍不住搭话。

“媳妇儿啊。”苏叙抱着膝盖蹲在前头，略舒了口气儿：“哎，店家，您娶媳妇儿了吗？”

店家点了点头：“娶了啊。”

“那您怎么把您媳妇儿娶到手的？”苏叙当即颇为有兴趣的样子。

店家一个大男人，一时又觉得不大好意思，笑了笑说道：“都是一个村子的，从小一块儿泥地里玩大的。后来到了年纪，两家一说和就成了。”

苏叙咂嘴点了点头：“青梅竹马啊。”

店家一愣：“什么马？”

苏叙哦了一声，解释道：“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哦，对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店家憨笑着点了点头：“我那媳妇儿做饭好吃，十里八乡都出名儿的，从小我们一块儿玩的时候，她就能从田里头就地拔些菜，我们几个堆个土灶，她从家里头抱口锅，准备些盐啊油的，给我们炒菜吃。”

“我徒弟做饭也好吃，什么东西吃一遍就能做出来。”苏叙扬了脸，略带了几分炫耀的意思：“而且她都记得我喜欢吃什么，一年四季到了季节还给我煮汤喝。我徒弟做的面条可好吃了，都是她自己擀的，特别劲道。我在京城就没吃过这么劲道的面条。而且我跟你说……”

陆安晓回来的时候，苏叙正跟店家聊的火热。陆安晓也没顾着苏叙说些什么，只叫了声师傅，苏叙回头的同时，那店家及一旁的几个商贩一同看了过来，略有些打量的样子，随即不约而同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