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晓微微侧了眼：“但大哥哥这话，听着好像并不开心的样子。”

“胡说，我怎么不开心。有了贺家做靠山，日后陆家自然是大好的前程，谁敢看不起，谁又敢给使绊子。所以陆家在我的手里，只会变得更好，不会差。”陆旻恪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攥住陆安晓的肩膀，水亮的眼睛直视着陆安晓，笑着问道：“安晓，你告诉大哥哥，你开不开心？”

“我是不是开心，一点都不重要。大哥哥开心就好。”陆安晓并未挣脱，毫不避讳的看了回去：“更何况，这好像跟我并没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陆旻恪松开陆安晓的同时猛的站起身：“安晓，你这话错了，大错特错。你应该开心，你到哪儿都不应该忘记，你是陆家的三姑娘，那些表的堂的都不算，除了安歌就是你，你姓陆。你是陆勋的女儿，是陆旻恪的妹妹，是正儿八经的陆家三姑娘。”

陆安晓定定的看着陆旻恪，犹豫了一下，却只是跟着起身道：“大哥哥今儿是主角，下头都还等着大哥哥，怕是不好久留的。大哥哥快些下去招呼着吧。”

陆旻恪应声点了点头，却刚行了几步又折回到陆安晓跟前儿：“安晓，今儿是大哥哥大婚，你还没跟大哥哥说恭喜呢。”

“今儿大哥哥想是听了不少，该不缺我这一句。”陆安晓温声。

陆旻恪难得的固执，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就听你说的，听我三妹妹说的。”

“好。恭喜。”陆安晓毫不含糊，甚至是笑着的：“大哥哥，恭喜了。”

陆旻恪怔怔的看着陆安晓，嘴角微微牵了起来，随即而来的却是夺眶而出的眼泪。陆安晓一愣，见过陆旻恪玩闹，亦见过他赌气撒娇，而这次回来，陆安晓更多的是见他冷静沉着，见他波澜不惊。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陆旻恪抱头蹲下身，极委屈的样子。

若是放在先前，陆安晓或许是会蹲下身，至少递个帕子过去。只是也不知怎么的，陆安晓只是静静的看着陆旻恪，心中毫无波澜，连做这些动作的本能都没有。

“安晓，你问我喜不喜欢她，我不知道。”陆旻恪闷声开口：“你说呢，我喜不喜欢她啊……”

“大哥哥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无论如何，大哥哥还是选择了她，这才重要。”陆安晓缓缓靠在身后的假山石头上，想了想又道：“因为大哥哥选择的不是喜不喜欢，是她如何如何的有钱，如何如何的有权。就像是大哥哥说的，日后陆家无忧了。这是大哥哥想要的，得到了。”

“我有错吗！”陆旻恪站起身来，眼中除了眼泪还有不忿：“陆安晓你这话说的没良心，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家，是我的家，你的家，陆安歌的家。可是为什么？我拼了命的让这个家变得更好，每个人都跟我说恭喜，每个人都仰着头看我，可是你们为什么都不高兴？你也好，陆安歌也好，你们为什么没一个人跟我说一声恭喜？！”

“我说了。就刚刚。”陆安晓挑眉。

“不是，你心里不是这么说的。”陆旻恪缓缓摇了摇头，失笑道：“你心里一定在想，陆旻恪真是个傻子，还以为自己多么的了不起似的。娶了那样人家的女子，想来如今面子上风光，还不知道背地里怎样的卑躬屈膝。不就是为了权力金钱，那一定是面子上风光，背地里一塌糊涂。”

“大哥哥多虑了。”陆安晓垂下眼，淡淡道：“我只是为这个女子感到悲哀。”

陆旻恪一愣：“你说什么？”

“大哥哥这么说，是大哥哥心里头的委屈，可是就像是大哥哥说的，你至少得到了权利和金钱。那她呢？”陆安晓轻声道：“她或许是当真喜欢大哥哥的。精挑细选，她不过是一个女子，想要找到一个爱自己，对自己好的男人。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是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了。否则哪里还指望她能是去上战场杀敌，抑或是运筹帷幄的谈生意去？可是她错了，在大哥哥看来，并不是当真喜欢她。大哥哥喜欢的是她背后的东西。要说委屈，是委屈了她才是。”

陆旻恪怔怔的半晌都没说话，眼中的意外和不甘，终究也只能咬着牙吐出一句：“安晓，你是不是真的很恨大哥哥？”

“大哥哥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呢？说我恨不得你也跟着傅临远一起砍头，为你们做的事情付出你们该付的代价。说我今儿原本就不想过来，是二姐姐跟我说我姓陆，理所应当。我想好今儿就老老实实当个陆家远亲，瞧着大哥哥成亲。但是我拼命保着最后的情面，大哥哥却偏要撕了。”陆安晓抬起头定定的看着陆旻恪，微微蹙了眉头，原本想要平淡，却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忍不住开口：“大哥哥若想听，那我不如告诉大哥哥。我能原谅得了虞清，能原谅得了傅临远，我能理解他们告诉我的那些他们的理由，因为我情愿相信这个世上所有人做的好事儿也好，坏事儿也罢，都有他们自己的道理，在他们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我不懂，但是我不予置评，哪怕他们伤害了我，我也在告诉我自己，他们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这世上不是任何一个人生下来就想要害人。只是我不能原谅大哥哥。因为我叫你一声大哥哥，因为我姓陆，因为当日我回到京城，大哥哥与我说欢迎回家，我是真心欢喜的。所以，我如今也是真心讨厌的。”

“难道我错了吗？”陆旻恪握了拳：“我为了陆家，我不是我了我自己。我错了吗？”

“别为你所谓的陆家找理由，你看看陆家在你的努力下还剩下谁？！”陆安晓毫不畏惧的看了回去，失笑道：“你口口声声的陆家，好像你付出了许多。可是在我看来，一个家是很多血缘关系的人拼凑起来的。爷爷奶奶，爹娘，姐姐弟弟，哥哥妹妹，甚至是远亲。可是你呢？为了你所谓的陆家，你联着傅临远盘算完二姐姐盘算我，你以为能瞒得过所有人，然后你盘算完了这个家仅剩的这么多人，你守着一个空壳说陆家日后无忧了。”

“没别的，我只是觉得你很悲哀。”陆安晓微微摇了摇头。

陆旻恪瞪了眼：“我原先不是这么想的！”

“可是事情的结果就是这个样子的。所以这每一件事儿，每一条命，那些你以为傅临远做的孽，都在你手上占着血呢。”陆安晓走近了陆旻恪低声道：“二姐姐只是气你当日无所作为，还骗我师傅说我在唐家。她没想过为什么你一无所知，就告诉我师傅我在唐家。可是我呢？你以为傅临远真的相信你吗？如果他真的相信你，又怎么会让我听见你和他的对话呢？”

“只要告诉唐老爷子，陆安晓就是她亲生闺女，还怕他不听你的吗？到时候唐家就是咱们的。唐祈算什么？还不是听陆安歌的……”陆安晓生生瞧着陆旻恪先前的模样儿从委屈到愤怒，一字一顿：“你以为……傅临远当真相信你呢？”

陆旻恪一愣：“你……你既然知道了，那你……”

“我知道。可是我师傅与唐祈哥哥原是为了我好，瞒着我不叫我知道，我又怎么会辜负了他们的好意。”陆旻恪本能的咬着牙伸手想要捂住陆安晓的嘴，陆安晓早已退开一步，举起藏在手中的银针：“大哥哥别着急。如果我真的想让大哥哥跟着傅临远去了，就不会今时今日说出口了。只是大哥哥也不用担心，今儿我能说出口，便是日后，我再没打算与大哥哥有交往的缘故，也定不会将这事儿与第三个人知道。也算是……我还了陆家养育我的情分。”

陆安晓微微一顿，缓缓转身收了手中的银针，淡淡道：“愿你和你的陆家，日后长盛，不衰。”

“安晓。”陆旻恪看向陆安晓的背影，只觉得头皮发麻，哑着嗓子开口道：“当初大哥哥说，欢迎你回来，是真心的。”

“就算是我相信，那重要吗？”陆安晓步子未停，只是略缓了，一面低声道：“可是大哥哥，你的所作所为，甚至让我希望我不姓陆。这样，你就没有理由伤害我。你就没有理由在今天让我跟你说一声恭喜。”

苏叙酒喝到一半儿，转头见陆安晓还没回来，一时蹙了眉头，挡了前来敬酒的人，摇摇晃晃的出了院子要去找陆安晓。刚出了院子，一时停住了，瞧着院子跟前儿一溜儿边满满的桃花，微微笑了开来。

陆安歌从新娘子那处回来。原是想着过几日再来拜会，毕竟气的是陆旻恪，可如今陆家没个二老在，前儿陆旻恪又不声不响的将童氏送去了老家，陆安晓又排不上用场，自然留了她一个，又是陆旻恪的亲妹子，没得叫外人看了笑话，说是陆家没个轻重，到底规矩还是要做足的。

只是没成想，自己还没过去，那新娘子倒是很耐不住，叫人来请。

陆安歌不疑有他，搁了酒杯便过去了，没成想悔之不及，来人开场便是一句：“听说，陆家现如今内里的事儿都是你在管呢？”

陆安歌瞧着面前一身红妆，隔着盖头正坐着的女子，略愣了愣，暗自想着是连盖头都没来得及摘下来，就忙活着陆家的事儿来，当真是热心的。一时只应道：“是。这不陆家当日也没个女主人在，大哥日常也忙着外头的事儿，顾不上这些，因而我只得多费些力气。如今嫂嫂过来了，自然是要劳烦嫂嫂的。”

“这样啊……”红盖头底下的贺家姑娘显然没什么心机的样子，闻言当下欢喜毫不隐藏：“可不是，他们男人家自然是忙着他们在外头的大事情，这内里的，自然也就是我们这些女人家忙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事儿，他们男人哪里懂，谈不上劳烦。不过我听说，唐家老太太还在，这日常的事情该是唐家老太太在管吧？”

“我也不清楚，想来是吧。”陆安歌落座后茗了口茶：“老太太身子骨硬朗，头脑也清醒着，还能做这些事儿，都是习惯的。倒叫我清闲了，忙着好生养着肚子里这个就是。”

“你有孩子了？”贺家姑娘接口这么一问，随即又忙道：“你是个清闲的，让我好生羡慕。你是不知道，我原先在家中时，我娘就要我忙活这些事儿，各样账目都需得我来看。我还懒怠着，想是我一个没出嫁的，何苦来呢。只是我娘说，若贺家的事儿我都能忙上手，日后还有哪家支派不了的呢，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了。”

陆安歌心里头极是明白，贺家小姐此举，无非是为在陆安歌跟前儿立一立当嫂子的威风，难免觉得有些憋气，却想着陆安晓亲身传授的呼吸法，暗自想着为了孩子我不能生气，竟是笑眯眯的迎合了下来，还能听出几分趣儿来，尤其是贺家姑娘那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陆安歌生生瞧着这盆刚泼出去的水，未免更多了几分笑意。

一时没打紧的寒暄了几句，贺家姑娘显然对陆安歌表示次日就将账目送了来的举动十分满意，话都说完了，自然也就没有了多言语的意思，有一大没一搭的很不殷勤。陆安歌极有眼色的起身，此时想着自己不在，还不知道唐祈被灌成了什么样子，从新娘子那处出来时，不觉快了几分步子，却瞧见的是院子外头，苏叙满满抱着一怀的桃花用袍子兜着，一面还不住的往上跳着扯枝子。随即像是累了的样子，在桃树底下立了许久，随即一眨眼的功夫，就开始用身子狠狠的撞向那桃树。

陆安歌见状愣了愣，连忙几步走上前拦道：“苏叙你干什么呢？！”

“陆安歌。”苏叙眯瞪着眼睛回过头，轻声咕哝道：“桃花开得好，摘点桃花儿，回去让晓晓做桃花酥。晓晓做的桃花酥可好吃了，到时候分你一点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