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是一条人命。”
“师傅多虑了。这世上等着救命的多了去了,又有哪条不是能吃饭能喘气儿的人命了?但纵使师傅医术高明,人人命数也不是挂在师傅一人身上。当真如此,那师傅岂不是得先累死了?到时候,是叫他们担着师傅您的命去?”
“可敏敏来求了我,我没怎的见她这样求人的。想来我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这事儿,若不救,那便是我的错处了。”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敏敏还是个小丫头,思虑不够周全,依着晓晓看,倒很不懂事儿,话也不大会说。明明知道会叫师傅不高兴,却还是求了,竟狠心拼了祖母的面子,叫师傅今儿气的不轻,少吃了好几碗饭。这事儿,是她的错处。既是她有错在先,师傅又何必自责。”
“她原是为了自己所爱,倒是重情重义。”
“依着师傅这话,敏敏确确是担了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可倒叫师傅陷的两难。晓晓今儿能看出来,敏敏所求,想是叫师傅很是不喜。师傅向来性子柔软温和,嘴上嘀咕着的人不少,可却不多当真讨厌的。就连先前在山里头时,拔了师傅精心培育了许久,极贵重的药苗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王婆。”苏叙此时说起,还忍不住的咬牙切齿。
“对,王婆。”陆安晓应声:“当真好没道理。师傅瞧着心疼的不行,那可是师傅每日里早浇水晚祈祷,方活下来的药苗,多珍贵呢,就这么被那王婆拔了去插花儿了,再没了效用。可这样大的事情,没过多久,她孙儿高烧不退,她上山来求,师傅还不是二话没说便去救了吗?”
“那孩子往日里很机灵,见着我也总先生好先生好的,那会子病了,瞧着也可怜不是。”
“师傅可别谦虚,说到底,我师傅就是这样一个悬壶济世,心怀天下的大夫。论是这两点,我师傅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的。”陆安晓笑眯眯的一顿,转了话头又道:“还有那个先前切肉,总给咱们缺斤少两的刘大刀。有一回咱们还拿着肉去了给他瞧,告诉他少了,他都不承认,还说咱们污蔑。当日,也是师傅不计前嫌,治好了他老娘的咳嗽,他如今见了师傅都要叫一声儿救命恩人,时不时还送上师傅您两大块猪肉孝敬。就上回我做红烧肉,师傅说极好吃的那一次,那肉就是他送的。”
“是吗?这种事情,我倒是不大放在心上。”苏叙不自觉的上挑了眉眼,还不忘补了一句:“钱还是要给的,没得叫人家觉得你我师徒二人到处打秋风,坏了名声。”
“我自是要给的,可您猜人家怎么说?”陆安晓轻咳了一声,粗着嗓子,学着那卖猪肉的模样儿说道:“姑娘莫要客气,苏先生是极好的善心人,别说是一块儿猪肉,年下里就是一整头猪都要送上的,就怕苏先生嫌弃不要。”
“我的确不大喜欢吃猪肉,只是若人家当真送了,我也不好赶了出去的,只得勉强收下罢了。”苏叙有意无意的瞥了陆安晓一眼:“不过要是这么说起来,敏敏今儿说的那人,倒很是有些银钱。”
“是吗?”
苏叙为证自己所言一般,又点了点头:“嗯,就是那种……不止一两块儿猪肉的银钱。”
“那当真是很有银钱了。”陆安晓作出颇为惊讶的模样儿。
“可不是。”苏叙正色:“要是咱们把他给治好了,莫说是一头肉猪,怕是一头金猪都能抱回家的。”
“不行,师傅见了生气可怎么办?”
“生气是要生气的,但没办法,养家嘛。你也知道,如今咱们很是该存下些银钱。毕竟师傅如今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了,很要为咱们的未来考虑一下。”
“说是这么说,但就是辛苦师傅了。”
“不辛苦。等有了银钱,到时候师傅给你买下一整条街的点心铺子,师傅给我们晓晓天天吃点心。吃不掉的咱就扔,扔了做新的,新的吃不掉还扔。你说好不好?”
“不行。还要给师傅添置些的。不如……给师傅再买间面馆可好?”
“不用了,我只喜欢吃你做的面条。还是开间古董店吧,我听说这种生意很是赚钱。这样钱生钱的生意,方是长久的话儿。到时候,咱们什么都不用干,那钱就源源不断的往咱们家里淌了。咱们不说别的,就每日里在家躺着数钱。”
“师傅果然有远见,那就都听师傅的。”
“嗯,就这么定了。”苏叙满满喝完了面前的汤,放下碗筷长舒了一口气:“好了,叫人去与陆安歌说吧,咱们去。”
陆安晓怔怔的看着苏叙,照旧如方才那般的笑着,只是渐渐红了眼眶,随即眼泪也跟着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撇着嘴极委屈的模样儿。
苏叙并不意外,敛了神色沉默良久,哑声道:“这是哭什么,不演下去了?这可是出极好的话本子,只是你这角色显得冷血了些。你若不喜欢,下回换你做那善心的。”
“我没哭。”陆安晓咕哝着别过脸。
苏叙笑了笑站起身,掏出怀中的帕子蹲在陆安晓跟前儿,在陆安晓的下巴处兜着:“可是呢,我们晓晓没哭,这都是珍珠串子,到市上一锭金子一串儿,宝贵极了。我且兜着,卖了换蜜饯果子吃。”
陆安晓低头看向苏叙,吸了吸鼻子问道:“师傅,您委屈吗?”
“师傅委屈什么?不委屈。”
“您明明很不想去。”
“方才怎么说来着?怕是要抱头金猪回来,开个点心铺子,开个古董店呢。”
陆安晓一听这话,眼泪掉的愈发凶:“师傅……”
苏叙眼中宠溺,伸手揉了揉陆安晓的脑袋:“哎,晓晓,师傅跟你说个笑话好不好?”
“什么笑话?”
“师傅有个名字,叫澹台昭。日旁的那个昭,明亮之意。”
陆安晓一愣:“哪个澹台……”
苏叙瞧着陆安晓眼中渐渐惊愕,垂眼道:“该是你此时想的那个澹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