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翻山越岭,辅以灵力加持,两日之后,他们便赶到了景昭魔君的桃夭山。
一眼望去,满山枯木。
“为何这满山的桃花不开?”
白棠将枝的额发拢到耳后,道:“听三千年前魔界少主降生,一夜之间,这开了万万年的桃花全都枯萎了。”
两人在山脚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通传的厮便回来了。
“姑娘请随我来,烦请这位公子在此稍候。”
白棠正要发作,转念一想,这陆七和枝相会,自己确实不好在旁杵着,便道:“我将她送到地方就回来。”
厮笑道:“公子放心,人自会带姑娘前去。”
罢,从旁边的老桃树上折下一截枯枝,化出一个人形来,道:“背上姑娘,去落英亭。”
桃木化成的男子身材颀长,眉目不清,脸上仿佛笼着一层薄纱,看来这啬化形术学得还不到家。
桃木听到吩咐,走到枝面前,蹲下身来。
枝犹豫道:“我可以自己走。”
乩:“落英亭在半山腰,姑娘脚步虚浮,面容憔悴,还是不要再折腾了,而且,瞧这,只怕快要下雨了,姑娘快请吧。”
头顶飘来几片乌云,确实是风雨将至的样子。
白棠看了眼蹲在地上如木桩一般的男子,对枝点零头。
草木萧疏,寒风穿林,羊肠鸟道,三回九转。
枝伏在男子坚实的后背上,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低声道:“陆七哥哥真的肯见了我吗?”
男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让枝觉得安心,她想起回龙山的老桃树,方府后院挂满红绸的桃树,和窈梦珠里那棵繁花不尽的桃树。
一截桃木,一段相思。
男子顿了顿,沉默不语。
枝苦笑,她又痴了,竟会觉得桃木也能开口话。
“我要回家了,可我还没和他道别。”
“等会见了他,我该什么呢?”
“我不怪他,看见我难过,他也会难过,我痛,他也痛,我都明白。”
“可是,我好想他”
“他,他会忘了我吗?若是忘了我,能让他过得快活些那我希望,陆七哥哥能忘了我。”
枝断断续续地低诉着,温热的呼吸喷在男子耳边,两行清泪滑落,她赶紧用手背擦了。
桃木无心,总不会笑话她的。
她没看见,手心那粒红豆,正莹莹生辉。
男子走得缓慢,仿佛生怕背上的姑娘颠得难受。
山风过处,摇落了云头的雨滴,枯木逢甘霖,树枝上片刻间就挂满了晶莹的水珠。
男子笼在雨雾中的脸上,亦是一片湿凉。
一段山路,愣是走出了九转回肠的愁思。
不知跑到那里去聊厮,手里拿一把油纸伞,匆匆飞身而来。
将伞撑开塞到枝手里,瞄了一眼桃木所化的男子,又匆匆飞走了。
黑色的油纸伞上,没有一丝纹饰,像一片乌云压在头顶,地都暗了下来。
茫茫山林,风萧萧,雨霏霏。
不知行了多久,冷风更劲,寒雨更急,这截桃木化作的男子,终于将枝送到了落英亭。
落英亭里没有陆七。
燕燕一身海棠红金丝绣花长裙,端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纤纤玉手交叠在膝上,嘴角噙笑,姿态傲慢。
枝从男子背上下来,将油纸伞塞进他手里,道了声“多谢”,万木皆有灵,这一程风雨,多谢他相护。
桃木依然不语,站在风雨中,看着枝走进落英亭。
千重雨幕万重时光,从此烟消云散。
待枝再回头时,身后的男子消失了,一把黑色油纸伞在泥地里瑟瑟摇晃,伞下是一截湿透聊桃木。
“枝姑娘,又见面了。”燕燕道。
枝转过头来,在雨中便望见亭中人,失落的情绪已被雨水冲走,此时心里除了痛已经没有其它感觉了。
她站在亭檐下,看着春风得意的燕燕,嘴角动了动,硬是挤不出一丝笑来,只能木然道:“陆七哥哥呢?”
燕燕冷笑道:“陆七哥哥?呵,枝姑娘,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称呼我的夫君。”
“他在哪里?”身后是满山风雨飘摇,鸦黑的秀发被风卷起,素白的裙角被雨打湿。
燕燕站起身,看着摇摇欲坠的枝,愈发神清气爽,她抬手拢了拢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系着的一条粉色绢纱,上面绣零点桃花。
她的笑容,三分娇怯七分明媚,仿若满山枯木盛开了粉红云霞,“他啊,现在正忙着大婚的事宜,恐怕没空来见你。”
她如今是待嫁的美娇娥,嫁的是自己从爱慕之人,那份欢喜,那份幸福,便是藏也藏不住。
枝脸色惨白,仿佛随时就要晕厥,“他还是不愿见我”
燕燕望着满山风雨,和眼前这个快要没了人样的可怜人,心里没有一丝怜悯。
她也曾爱而不得,她也曾辗转难眠满枕泪痕,她曾经,又何尝不是伤心人,可那时,有谁来同情她?
即便这不过是逢场作戏,但看到枝这副模样,她心里痛快极了。既然她得不到,那就谁都别想得到。
燕燕心情舒畅,轻移莲步,袅袅婷婷,望满山雨雾,彷佛所见不是枯枝朽木,而是万里秀丽河山。
她在枝面前做尽姿态,终于将枝的目光引到了她的发髻上。
简单的单螺髻下横插一支古朴的木簪,簪尾雕了两朵桃花,巧别致。
正是陆七在春宜城送给枝的那支桃木簪。
枝痛到麻木的心漏了一拍,她强压着上涌的气血,盯着燕燕头上的桃木簪,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这支簪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哪怕风大雨大,燕燕还是听到了她这句话,她纤白的手指抚上桃木簪,笑道:“你这个啊,自然是叶哥哥送给我的,他还啊,这桃木簪下仅此一支,让我好生保管,切不可弄丢了。”
茫茫地,莽莽山林,枝像一片被虫蛀聊枯叶,从枝头飘入烂泥,再无枝可依。
再也站不住,她终于瘫软在地,鲜血从喉咙里涌出,她下意识用手去捂嘴,鲜血从指缝溢出,滴在白色的衣裙上,滴在腰间粉色的绣花上。
果然,命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桃木簪找到了,她不需以身相许了。
枝怔怔地盯着手心被血包裹的红豆,喃喃道:“陆七哥哥,我要回家了,此一别,不知何何年何月再相见,你,你保重。”
一阵狂风挟雨,枝支撑不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