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溪的渡口,蓬盘腿坐在腐朽的老木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腮,望着浑浊湍急的溪水发呆。
他身后不再跟着一只大公鸡,却站着一位衣饰华丽,比大公鸡还要色彩斑斓的男子。
一夜春雨,将枝头最后几片去岁枯萎的黄叶打落,新芽已抽,满山青翠。
“你真打算就用这副八九岁的模样对着我?”杜若瞅着蓬的后脑勺,蹙眉问道。
七星禁咒好不容易解了,他倒好,竟还要保持原貌,这与杜若预想的落差太大,他不愿接受。
“嗯。”蓬心不在焉道。
“你就不能稍微变大一点?我对着你这么个屁孩,多没意思啊。”
这副模样看了三千年,杜若真心希望他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她醒来看见我变样了,会难过的。”想起枝,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多了一丝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柔和。
“你你当初干嘛要变成孩子?变成一条蛇不好吗?”整吃吃睡睡,啥也不用想,三千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蓬折了一根野草,在手里把玩,道:“我答应了她娘,要陪着她长大,不让她孤单。”道这,蓬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往事来,又笑道:“时候,我比她稍微长高一点,她便急得跳脚,吵着她要当姐姐,不要当妹妹。”
杜若叹息一声,道:“她都十七八岁的模样了,你就算配合她,也没必要就此不长了吧?”
蓬又笑,“她要保护我,我若是长到十几岁的模样,她还怎么保护我?”
“好好好,这便算了,可你干嘛要变成男孩子啊?”这才是杜若最不能接受的。
“不是你的吗?女孩子最麻烦了。”蓬斜眼看了一眼杜若。
杜若噎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而且他这话的时候,他们才多大?
蓬那时才蛇那么点大,腾云驾雾都不会,每次出去玩,都要他背着,不带她,她便哭,哭得他心烦,便牢骚了一句“女孩子最麻烦了”。
你至于记这么久吗?
“以前当一只鸡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看着你副模样,哎,真是,我这心里怎就这么别扭呢?”眼看服不了蓬,杜若又叹了一口气。
蓬望着桃花溪对岸云雾萦绕的青山,敛了笑意,道:“你要是觉得别扭,就回灵犀山去吧,那里多的是年轻漂亮的姑娘等着你。”
“哼,我要是也走了,这回龙山,可就只有你一个人守着枝了,她何时醒来还不知道,你要是无聊死了,我还得回来给你收尸。”杜若不再理他,转身拂袖而去。
云卷云舒,山风习习,蓬在渡口坐了片刻,起身收了渔网,里面只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
百鬼阵里的东西虽然暂时还没动静,可它们蛰伏在暗处,指不定哪就跑出来作祟。
一时间,各界人心惶惶,纷纷想破脑袋,商量对策。
鬼王千屈回了幽檀山,身为鬼王,他吃吃喝喝三千年,难得打算干点正事了。在枝床前坐了半晌,又依依不舍地和白茴茴道了别,临走前还不忘打包了一筐红豆果子。
景黎魔君回了魔界,虽然他向来懒理那些纷争,可偷了三千年的懒,也该出出力了。毕竟叶蓁蓁被困在铜镜里,景昭魔君是不会管这些糟心事的。
白茴茴要陪花曲柳去云栖山找鬼医医治眼睛,也不能久留。
白棠要下山调查自己与郁兰夫人之间的恩怨,必须得走。
夏云泽已恢复仙身,自是要回仙界为寻找魔鬼出一份力。
聚散终有时,莫问悲喜。
这回龙山,很快便又只剩蓬和芋头,还有一个睡得不想起的枝。
景黎魔君在鹿鸣山找到了陆七,陆七将自己关进窈梦珠,谁也不理。
六十六位公主已经轮番来劝过了,只是这情之一事,除非亲身体会,否则再多都是空话。
这劝也是劝不进陆七心里的。
鹿鸣山上早已雪融冰消,流水潺潺,黄莺出谷,百花盛放,一派万物复苏之象。
景黎魔君沿着山路往上,走到山顶亭中的石凳上坐下,窈梦珠就放在他旁边的石桌上。
窈梦珠中,桃花似雪,纷纷扬扬,不见陆七的身影。
景黎魔君望着满山苍翠,叹道:“我若早知道会变成今日这样,当初什么也不会引你去找枝。”
景黎魔君又道:“枝吞了苦心果,不管怎样,总不会再受噬心之痛了,你要真为她着想,也该早日放下才是。”
窈梦珠中依然没有动静。
“唉,她因不愿忘记你,至今不愿醒来”
陆七从层层叠叠的花瓣中翻身坐起,“嗖”的一声,出了窈梦珠。
“不愿醒来是什么意思?”
景黎魔君看着他这个为情所赡大侄子,沉声道:“她虽吃了苦心果,可心里执念太重,七星禁咒解除的最后关头,几大力量在她身体里游走融合,奈何她自己不配合,最终心神俱伤,昏睡不醒。”
陆七沉默了很久,直到一只麻雀飞到石桌上,歪着脑袋,伸长尖尖的嘴,试图去啄窈梦珠里飘落的花瓣。
陆七抓起麻雀,看着挣扎扑腾的东西,像是很久没过话,他的声音嘶哑,“她的身体”
景黎魔君赶紧道:“并无大碍,只等她哪睡够了,想醒来就能醒过来。”
陆七手指松开,麻雀飞入山林,眨眼便不见了。
待她醒来之时,此生与他再无纠葛。这是他愿的,也是他不愿的。
“仙魔自古势不两立,她既是上界的仙子,如今这样,最好。”
景黎魔君微微皱了眉,心道:难道他还不知道枝的身世?罢了,就算是告诉他,又能改变什么呢?还是不要再给他增添烦忧了。
“下恐怕就要不太平,你收拾收拾心情,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景黎魔君最后道。
苍林中藏着万种生灵,也藏着万般杀机。
姹紫嫣红之下,蛰伏着毒蛇猛虎。
沉默片刻,陆七缓缓道:“我知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去做一件事。”
陆七面对着莽莽山林,景黎魔君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能感觉到他寒凉的声音种,隐隐透着杀意。
景黎魔君心头一颤,他有种预感:谁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