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爷带着丑孩子进门的时候，宝琴正在给菲弟喂奶。这菲弟不但听话，而且长得也十分讨喜。瞧那胳膊腿儿，就像白生生的鲜藕一般。

宝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感到心满意足。再看看丑孩子，不禁皱了皱眉头。早上才给换的衣服，现在又弄得脏兮兮了！跟个叫花子差不多！

如果不是听到院子里传来三哥的说话声，她真想把这熊孩子狠狠地揍一顿。这丑丫头现在越大越疯，整天像个野小子一样不着家！真是气死人！

其实，自从有了菲弟以后，宝琴的心态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她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给了儿子，对丑孩子的关心就少了很多。再说那丑孩子也不省心，确实给她徒添了不少麻烦。

宝琴抱着菲弟来到院子。老三刚从隔壁爹的房间出来。本想顺路去看看爹，没想到人不在。

“宝琴，知道咱爹上哪去了？”

“可能出去溜弯了吧，刚下午那会儿还在门口劈柴哩。”

她没敢跟三哥说，晚饭的时候，那小媳妇儿和爹吵架了。爹是个要面子的人，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但是心里不痛快，晚饭也没吃，这会一个人不知跑哪去了。

路老汉当然不会为这点小事想不开。他都七十岁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还能跟那小媳妇一般见识？只不过心里有些窝火，出去散心去了。

那小媳妇儿总逼着路老汉将宝琴一家撵出去。路老汉心想，这不太缺德了吗，先别说这房子还是金福盖的，就是看在菲弟那么小，也不忍心这个时候撵他们走！

路老汉越想越生气！一个人背着手，不由地转到了苇子湾。

这里离五弟的家很近了，他却没进去。平时他们的来往也比较少。倒不是他薄情寡义，而是他知道，自从简生病以后，五弟一家基本上就闭门谢客了。

五弟为了这个女儿，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前途，荣耀，地位……这些年，他遭受了多少误解和奚落？

村里人也是说什么的都有！说他高傲，不尽人情！哪里是那么回事！他不过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罢了。可不要小瞧了他！

听说有一回，他去书店买书，因为总在外文书籍那徘徊，那个年轻的店员就不耐烦了，以为这老头根本没诚意。于是白了他一眼，撇着嘴问道：“你看得懂吗？不买就不要乱翻！”

五爷愣了一下，抬起头，冷冷地来了句：“Never judge a person by his appearance！”

五爷说完，转身离开了书店。只留下那店员呆呆地站在那里。她可能做梦都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土气的老头，英文竟然说得这么好！她一定为自己的肤浅懊悔极了！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正有本事的人，一般都比较低调。那些喜欢处处炫耀和卖弄的人，反而没有什么真材实学。

三哥没见到爹，总有点不放心。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老梦见死去的娘。娘在梦里，好像不高兴的样子，叫她也不理。这让老三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老三和宝琴唠了一会家常。他并没有告诉宝琴今天发生的事。必竟也没有发生什么，他一个大男人，不能像那碎嘴婆婆一样到处胡咧咧。

但是他还是决定提醒她一下。

“宝琴，搬家的事儿，你们准备得怎样了？”三哥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还没有定下来。咱爹去找过村长了，说是队里原先的饲养室空出来了，让先搬到那。”

宝琴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哼似的。因为她心里不中意那地方。

饲养室倒也没啥，收拾收拾一样干干净净。可那下面有个地窖，听说以前死过人。这让宝琴觉得瘆得慌！妈呀，那大晚上的，可咋办？加上她又是个极胆小的！

听了宝琴的话，三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说：“这事，我去跟村长说！给你们要块好地儿！早点搬出去，对谁都好！”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语重心长。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宝琴突然有些后悔！因为总是给三哥添麻烦。虽然他每次都会鼎力相助，可这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三哥人好，对她们一家特别照顾。为此，没少挨那小媳妇儿的骂！

菲弟已经在怀里睡熟了。宝琴却发现丑孩子又不见了。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原来，那丑孩子看见他娘和三爷在聊天。觉得无聊就跑出去找爷爷了。

她跑到苇子湾。爷爷果真在那里！他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的那棵大桑树下抽烟。此时桑树上的桑果差不多已经被摘光了。只留下一树浓密的枝叶。树下随意地摆着几块大青石板。

“爷爷！”

丑孩子喊了一声，立刻扑向了爷爷。爷爷将丑孩子揽在怀里，祖孙两人坐在大青石板上，静静地听池塘里呱呱地蛙鸣。

这时，丑孩子发现那颗大桑树的树干上有一条又深又长的缝隙。于是便问道：

“爷爷。这棵树的肚子为什么破了？”

陆老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若有所思地说：

“因为它生气了，一生气呀，肚子就被撑破了。”

“那它为什么生气呀？”

丑孩子正处在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总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嗯，这个嘛，说起来还挺有意思！爷爷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皇帝，被敌人追杀。在逃跑的过程中，又渴又饿。这时他发现了一棵大树，上面结满了紫红色的果实。于是就摘下来吃了个饱。吃完之后觉得浑身有劲儿，于是把敌人打跑了。他又重新当了皇帝。有一天，他突然想起曾经救过自己的那棵树。于是便派人去寻找，想封它为树王。可是树太多了，怎么也找不到那棵树了。最后找到了一棵高大的臭椿！皇帝看这颗臭椿树长得又高又直，于是就封它为树王。这事儿被救过皇帝的那颗桑树知道了，伤心极了，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树王。所以啊，这一生气，肚子就给炸开啦！以后，桑树只要长到碗口粗，就会炸开树皮！”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祖孙俩乐得哈哈大笑起来。所有的不快，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三哥非常支持宝琴和金福搬出去住。一来可以给孩子创造一个好的环境，二来那小媳妇儿也不敢给爹甩脸子了，爹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于是，第二天，他就去找了村长。提了两瓶翠湖自己酿的红高粮，割了一块腊汁猪头肉。

村长一直都很欣赏老三的为人。非要留下他一起喝两盅。吩咐他老婆将猪头肉切了，多洒点青蒜！哥俩边聊边喝！中途，又加了一盘小葱拌豆腐。

那时候，这豆腐可是好菜，普通人家，也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到的。

每天有个卖豆腐的老头，挑了两担豆腐沿街叫卖。他每天只做两担豆腐，多的没有！卖完就回家睡觉。

所以，人们一听到他那沙哑的叫卖声，立刻端了碗盘就往外跑。惟恐轮到自己没有了！那年头，谁不想吃块热豆腐？

这做豆腐真是一件苦差事！数九寒天，天不亮就得起来。老话说的好，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那时候做豆腐都不用石膏，用的卤水。豆子用井水泡好，放在石碾子上磨成豆浆，然后过渣，烧煮，点浆，冷却。哪一道工序也少不了！

刚做好的豆腐，冒着热气，浓郁的豆香味儿，把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切一片见方，用手托着，直接吸到嘴里，顿觉口齿留香。

那时候，买东西可以用钱，也可以用粮食换！有的人家手头钱不宽绰，块八毛的都拿不出来，只好拿粮食去换！粮食还是有的。

卖柿子的要用玉米换，卖大米的要用小麦换，卖豆腐的只能用黄豆换！可是有的人家没种黄豆，这也难不倒村民。

到了秋天，满地的黄豆熟了，如同铺了一地的金子。那狡猾的地鼠便将成熟的黄豆，一粒一粒搬运到自己的窝里，准备储粮过冬！因为豆子是油性作物，不容易发霉。所以更受田鼠的欢迎。

这时，只要去地里找到一个田鼠窝，挖开，就会发现一座天然的粮库！通常一个地鼠窝，可以挖出一桶黄豆！那黄豆就像变戏法似的，从黑黑的洞口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这捡来的黄豆村民自己是不吃的，觉得不卫生，而是拿来换豆腐吃。可是那卖豆腐的老头，回去以后还是把他们的豆子做成了豆腐，最后，又进了村民的肚子。

可是大家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然抢着买豆腐，仍然交口称赞，这豆腐真香！

直到有一天，村里有个小伙子，得了出血热，死了。医生说，鼠类是这种病毒的传染源！

这句话如同炸弹一样，在村民中间炸翻了天。为了防止病毒扩散，大家一个个都积极行动起来，到处打老鼠，再也没有人敢去挖鼠窝里的豆子了。

豆腐，肯定不能再吃了！谁晓得是不是用鼠窝的豆子做的？怎么闻着没有以前的香了？好像还有一股老鼠的尿骚味儿！不吃了不吃了！豆腐再香，也没有命重要！

于是，那老头的豆腐再也卖不掉了。大伙都不敢吃豆腐了。

过了好久，这事总算过去了。老头重操旧业，又卖起了豆腐。因为家里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再也没有人去地里挖豆子了。所以大家又放心地吃起了豆腐。

在三哥的帮助下，宝琴分到了一块儿新的宅基地。就在学校旁边，临着大街。全家人都高兴极了，宝琴也十分满意。内心对三哥是又感激又敬佩。

可是她又犯起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