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五章 一场噩梦(1 / 1)小青花浅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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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走了,走得十分匆忙,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子丑的世界里。这是她生命中第一个重要的人离去,她似乎没有多少悲伤,只是有些恍惚。

她像小时候一样突然发起了高烧,睡在那里,不停地说着胡话。折腾了半宿,总算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从土炕上跳下来,慢慢地朝外面走去。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十分安静,没有一个人,狗也不叫了。天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光线十分昏暗,像天快黑了,又像天快亮了。这到底是早上还是下午?

那一刻,子丑心里闪过一丝说不出的恐惧和无助。这时,她看到对门的张奶奶正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说实话,她也才搬过来没多久,和这张奶奶一点都不熟,平时见了也一溜烟躲过去。

可是今天,子丑硬着头皮走到张奶奶跟前,瓮声瓮气地问道:“张奶奶,请问现在是早上还是下午?”

听完她的问话,张奶奶并没有回答,只是比刚才笑得更厉害了,整张脸像一朵棕黑色的大菊花。子丑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转身跑开了。

继续茫然地往前走,碰到了附近的几个邻居,她们是秋霞、银霞,还有一个叫作“模子媳妇”的,后来才知道那模子媳妇原本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书香”。

子丑并不介意她们叫什么,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想知道,现在是黎明还是傍晚?她分不清了,她很纠结,她希望有人告诉她。

可那三个女人只顾埋头纳鞋底,偶尔唠个闲话,并没注意到子丑。这下子丑可有点着急了,她鼓起勇气走到她们面前,又问了同样的问题。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问题似乎很愚蠢。

果然,她们听了,都将目光转向她,也是似笑非笑,好像问这样的问题就是白痴,而回答的人就更白痴了,就好比问“太阳是在天上吗?”这的确可笑至极。

但是那一刻,子丑的内心是崩溃的,她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在一个八岁小女孩看来,那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吧。

子丑就这样,像个幽灵似的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她不再问任何人,因为他们只会把她当作笑话。没有人会关注她心里到底想什么。

她终究没弄明白那天到底是一个黎明还是黄昏。因为她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了。多年以后,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自己当时的迷茫和无助。当然,还有那天晚上父亲的抽泣。

自从搬到新家以后,打谷场也去得少了。后院是三分自留地,被父亲金福碾成了一个小打谷场,归自己家里用。虽然少了打谷场的热闹,倒也挺方便的。后来邻居纷纷效仿,去打谷场的人就更少了。

埋了三爷,人们很快就投入到繁忙的秋收中。棉花、谷子、玉米、大豆都要急着收回来。家里人虽然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悲伤中走出来,但这样繁忙的工作也确实是一件好事。任何时候,忙碌都好过无所事事。因为它会让人忘掉一些事情,特别是不开心的事。

“哎!晚上你睡后院吧!连个后门都没有,这么多东西你得看好了!”说话的正是宝琴。一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是一副命令的口气,这让每一位家人心里不爽,但又不好说什么。

“呃……”金福嘴巴动了动,却一句话没说。他的脸阴沉得厉害。三哥的离去,他是最接受不了的。就像当初,他母亲的离去,也是差点要了他半条命。他虽然不擅表达,却是一个心软又多情的人,心小得经不起事。

当天夜里,他便拿了铺盖卷,在后院搭了个简易的地铺。子丑觉得很好玩,便在上面打起了滚,说什么也不肯回去。没多会儿,便睡着了。

金福忙完活计,看见地铺上睡熟的女儿,想到上回虫子爬到了她的耳朵,便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她抱回屋里。迷迷糊糊中,子丑勉强睁开眼,但很快又睡过去了。被父亲抱着的感觉,对她来说又熟悉又陌生。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见到三爷和父亲坐在后院抽烟。他们拉着家常,看上去十分开心的样子。子丑也很开心,因为又见到了亲爱的三爷。

就在她满心欢喜想要扑过去的时候,画风突然变了。三爷的脸就像一块玻璃一样,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痕,她甚至看到那裂痕处慢慢地渗出了血。

子丑吓得躲在谷垛后面,双手捂住了嘴巴,浑身筛糠一样抖。父亲金福一直低着头,不停地抽泣……这时候,她发现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三爷朝着她诡异地笑了笑,转身钻进了棺材。末了,还伸出雪白柔软的手臂朝她挥了挥手。子丑傻傻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三爷钻进了棺材,然后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子丑终于“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宝琴吓了一跳,忙伸出手,看她是不是发烧了。子丑只是不停地大喊:“我看见三爷了!他脸上流血了!”宝琴心里咯噔一下,眼下三哥刚走,金福又不在屋里,她便有些害怕。想到三哥生前对自己有恩,凡事处处向着自己,却这样不明不白就死了,不禁悲从中来。

她没有责怪女儿,只是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慢慢熬到天亮。然后她找到金福,质问道:“三哥到底怎么死的?”

金福冷不丁地被她这么一问,又惊又怒:“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不明白,三哥好好的一个人,得的又不是什么绝症,怎么就死在手术台上了?别忘了,当初可是你陪三哥去看病的!”宝琴不依不挠,情绪也有些激动。

“人都已经不在了,说这些还有意思吗!”金福的语气有些绝望,脸上一片冰霜。

“那你的意思是,三哥的死就是一场意外对不对?手术怎么会失败的?”一时间宝琴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件事,以后你都不要再提!一切都是天意,都是命!你懂不懂!”金福紧张地望了望周围,见没有一个人,便唉了口气,缓缓道来:

“你可有听说三嫂与三哥当年怎样认识的?”

“早就听说了!谁不知道他俩大半夜在路上遇见的!三哥差点以为她是鬼哩!”宝琴不耐烦地打断了金福的话。

“那你可知道三嫂在这之前有个儿子?”金福不满地白了宝琴一眼,又接着问道。说实话,他真不爱与这娘们儿唠嗑,搞得好像她比自己知道得还多。

“也听说了!好像是丢了还是死了,反正那孩子就是不见了!可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啊!我说你能不能抓重点!真是!”宝琴皱了皱眉,扭头佯装要去睡觉。

“没死!那孩子一直都活着!你知道吗,翠湖的儿子现在是市里的大医生了!”金福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宝琴虽然听得有些震惊,但心里隐隐为翠湖感到高兴。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哪个当娘的能舍下自己的孩子呢?想到平日里三哥三嫂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又不自觉地抹起了眼泪。

“那孩子当年一时顽皮,看见运粮的车停在路上,出于好奇就爬了上去,后来车到了市里,那孩子却怎么也说不清自己家在哪。听口音好像是安徽河南一带,但是中国地儿大了,去哪找?后来听说被一个军医收养了。他们夫妻没有孩子,对这孩子倒是用心培养,不但读了大学,还子承父业,现在也是一名军医。手术就是他做的……”

金福本就不善言辞,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堆话。此时连涨得通红,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宝琴像听故事一样愣是坐在那里半天没动。

事情到这里已经十分清楚了。原来翠湖在联系医生的过程中已经认出了他的儿子。但是聪明又谨慎的她并没有相认。一来觉得孩子过得挺好的,怕自己突然出现,打乱了他平静的生活。二来分开这么久了。她需要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向孩子说明一切。本来想等老三的手术做完之后,和他商量一下。没想到他竟然撒手人寰。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上。真是造化弄人。睡不着的时候,翠湖也会想着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生命在那个夜晚已经结束了,和三哥只是一场美丽的邂逅。

翠湖比任何人都清楚三哥的死因。明明就是儿子的失误,但无论如何都要说是一场意外。她内心不是没有过纠结,她原本是个冷静而内敛的女人,但是依然被折磨得近乎崩溃。最后,她给金福跪下了,金福本来就是一个心软的人,内心虽然对三哥的离去悲痛欲绝,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三嫂已经失去了丈夫,又怎么能再一次失去儿子呢?

所以这段时间他过得也特别纠结和痛苦。当他把心里话对宝琴和盘托出的时候,忍不住痛哭了一场。内心的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他很清楚宝琴不是一个喜欢嚼舌根的女人,她会保住这个秘密。因为她听完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将孩子的小衣服叠好放在了柜子里。

知道这个秘密的还有子丑。黑夜里,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着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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