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林和孙樱子约在三里屯的咖啡厅。孙樱子透过玻璃门远远的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他，低着头，帽子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颚线。纪林不笑的时候自带阴郁感，所以他在外很少有不笑的时候，只有在和熟人相处或独处的时候才会这样。但是那样的他才是自然的、完全属于他自己的。

樱子有些出神，出发赴约前就心神不宁，现在看到纪林这个表情，甚至有些不敢上前，不是“近乡情更怯”而是做贼心虚。

纪林放下手机抬起头，眼神正好对上站在咖啡厅外的孙樱子，向她招招手，神色淡淡。樱子向上扯了扯嘴角，推门向他走去。她无数次向他走去——在阳光下的操场上奔向他过；在路灯昏黄的居民楼下跑向过他；在第一次上台演出的后台冲向过他；在专场完美落幕后走向过他。次数太多，却帧帧在目。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慌乱过。

拉开椅子坐下，孙樱子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纪林倒是神色如常：“喝点什么？我给你去点。”

“冰拿铁吧，谢谢。”

“好。”纪林起身去柜台点单。等咖啡的空当，他回头遥遥望了眼背对着自己坐的孙樱子，背影熟悉又陌生。像是回到了初中，樱子还坐在自己前座，自己抬手就能戳到她的时候。纪林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听过、见过、也感受过很多次“物是人非”，但是都没有这次后劲儿大。

不是因为孙樱子是自己初恋女友，而是因为她约等于自己的学生生涯。他们俩从小学开始就一起上下学。放了学躲在后台的犄角旮旯里吃零食、偷听演员们对本子。寒暑假一起在小园子里练贯口、背本子。后来上了初中，纪林就骑车带她上下学，横冲直撞地穿过胡同小巷，她在后座上尖叫。后来他退了学，樱子周末都来小园子找他，带给他看最近自己喜欢的书，分享班级趣事。孙樱子存在于他学生生涯的每一刻。为什么会搞成现在这样，他和她都不知道。“谢谢。”纪林接过服务员递给他的两杯咖啡走回座位。短短几步路的时间，他做了决定。

“最近忙什么呢？”纪林把拿铁递给樱子，绕到对面座椅上坐下。

樱子接过拿铁，寒气从她指尖传到大脑皮层，刺得她一个激灵：“没什么，忙着上班呢。过年期间，大家胡吃海喝，少不了来医院的。你可得让纪老师和师娘也注意身体。”说完像想起什么似的，“怎么就我一个啊？陈昊他们呢？”

纪林舔了舔嘴唇，抬眼：“我今天就是想和你谈一谈，也挺久没有单独碰面了，这不是封箱了嘛，没有那么忙了。”

樱子焦虑地捏了捏杯子，指节有些发白，封箱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月了，现在来找自己，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樱子之前搞过什么小动作，自己心里一清二楚。纪林为什么突然现在找自己，心里大概明白了一个大概。孙樱子是个地地道道的北京妞儿，敢做敢当，开门见山：“之前是我和我朋友说的，和你去聚餐了。”

纪林震惊得挑眉抬眼看向对面的女生。他刚才决定不挑明这件事情，准备把热搜覆过去，没想到樱子先承认了，纪林反而有些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本来这件事就是我策划的，这么说其实也不全对。我闺蜜筱安记得吗？她现在是记者。”

纪林眯起了眼睛，孙樱子口中的这个女孩子，他怎么会没有印象，初中隔壁班的一个扎马尾的妹子。那会儿下了课天天在班级门口往里探头找樱子玩。想到初中的事情，纪林笑了，道：“我知道她，扎马尾，天天下课找你聊天那个。”

“她早前是我们俩的CP粉。”孙樱子有些自嘲地撇撇嘴说，“所以知道我要和你们去聚餐就搞了这出。虽然不完全是我的原因，但是至少我没有阻止她，我也想知道你的反应。”

“知道我的反应？”纪林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孙樱子看着对面的男生纳闷的样子，笑了，直截了当：“我想看看，你面对自己与我的绯闻的样子。也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可能和你再在一起。没想到，热搜过了那么久，你才来找我。”

纪林张了张口。孙樱子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讲话，自己继续往下说：“和你分手，我很不甘心。我们明明是一路玩到大的一对，羁绊那么深，为什么会奇奇怪怪地分手？你当初说自己与我道不同，需要分开走。我到现在都搞不懂，我们哪里道不同了。我多少次做梦，梦到和你坐在小园子的后台一边吃零食一边写作业；梦到初中你坐在我后座，戳我问今天数学作业是什么；梦到自己看到你趴在课桌上睡觉，给你盖上一本书遮光；梦到你第一次专场结束，我们激动相拥。所以，到底是我们道不同，还是另有其他？”

纪林叹了口气，自己为什么会和孙樱子分开呢？一方面，觉得与她做朋友比做恋人更自然更美好，另一方面也是自卑作祟。那时候的自己压力过大，胡吃海喝，企图用食欲填满自己的焦虑，硬生生把自己吃成了一个小胖子。有时候自己在放学时间，路过校门口，看到同龄人踏着夕阳，青春洋溢，踌躇满志的样子会羡慕得驻足多看几眼。虽然不再念书不代表自己的文化程度会比同学们低，但是那个年纪就应该在校园里和朋友追逐嬉闹、在操场上挥洒汗水、在教室里埋头读书，而不是像自己这样在相声江湖里摸爬滚打，站在舞台上对着寥寥无几的观众演相声，偷偷跑到师兄们高朋满座的场子里羡慕不已。作为相声演员，他那么多年来第一次透过光怪陆离的万花筒看到了相声江湖的人情冷暖。而孙樱子对他来说，是学生生活的延续，和她在一起，让他觉得自己也还是个学生，是个孩子，还有很多退路。所以说到底并不是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而是爱的的是氛围而不是孙樱子。当然，爱并不是不存在，只是那是可以共同成长的友爱而不是怦然心动的爱情。这样的话太难开口也过于伤人。就算是纪林这样的语言表达艺术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孙樱子看纪林沉默的样子，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本来就是通透的人，又拿得起放得下。纪老师从前就经常夸她有巾帼之风。现在的她也一样，不就是及时止损嘛。

“行了，我知道了。”樱子温和地笑了，“你也别愁眉苦脸地想着怎么回答我了，反正结果我已经知道了。具体什么原因、怎样的过程都不重要。”

纪林认真地看着樱子的眼睛：“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呀。”樱子不怒反笑，“一开始就是我追着你想和你玩，想和你一起上下学，想和你分享班级趣闻。我从最初对你就是‘图谋不轨‘。”都说女生的心理年龄比男生大，其实他们也一样。女生单方面示好，男生以为这种感情就是爱情。兜兜转转却发现这只是友情。

纪林知道她是在让他释怀，而自己也只能接受——只有两个人都清晰地知道两个人的关系走向，才能更好地往下走。和纪林做朋友是一件轻松、快乐的事情，樱子知道，释然：“现在，我可是个俏丽的小护士，医院里大把帅气男医生呢！从现在开始，我已经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那希望你们强强联手，以后给我看病。”纪林笑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希望永远不要在医院里看到我们社的人，一个都不要！”孙樱子放松地伸了个懒腰。“好了，走吧，叫陈昊他们出来，我们去喝酒撸串儿。你请客。”

“好。”纪林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

最后，一群人从烤串店勾肩搭背出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过年期间、凌晨两点的北京街头，空旷无人，只能听见他们的插科打诨。樱子笑着跟在他们后面，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纪林怕她跟丢似的不停笑着回头看她，眼睛亮亮的，像是回头望主人的小狗。樱子温柔地笑着回望，然后低头踩住了纪林的影子——据说踩到一个人的影子，就能和他心灵互通。她对着脚下的纪林的影子默默说：再见了，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