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盛鹏每一次来,都只是与薇仙吃吃东西聊聊天而已。
薇仙虽然是花魁娘子,但她的行动自由受到严格的限制,她不能随意前往自己想去的地方,万一她在出去的时候跑了,那春风楼的妈妈可就要丢一颗摇钱树了。
而盛鹏每一次来,都会给薇仙带来外面的吃食,外面的东西。
薇仙自小在春风楼里长大,她没怎么看过楼外的世界,也并不太晓得外头的娘子郎君是怎么生活的,所以妈妈的顾虑实在是太多余了,她到外面,是活不了的。
有的时候,她接客太累了,也会叫身边刘妈的儿子小木给盛鹏送信,叫他过来。若是盛鹏来了,她便可以有所喘息,不必做那皮肉生意。
因着盛鹏地位高,态度好,出手又阔绰,妈妈很是喜欢这样的客人。
毕竟有的会作弄人的客人,往往会把妓子们折腾的第二日都接不了客,结果还只给一夜的钱,这对于妈妈们来说其实就是在亏钱,她们自然会更喜欢盛鹏这样的客人。
上元节,盛鹏给薇仙带了份家里厨子做的红豆元宵,他则坐在薇仙对面与她时不时地聊着天,还叫薇仙把元宵都吃完,这样才能一年都团团圆圆的。
盛鹏是有点儿心疼薇仙的。
当初他听说春风楼的薇仙姑娘是个倾城绝色,便来了春风楼想瞧瞧,后来见了,却发现这不过是个比自己五妹妹岁数还小的小姑娘。
但五妹妹被娇宠着长大,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却要遭受着世间的苦难,他不免就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妹妹。
在上元节,五妹妹在同已经订亲的赵王去上元节看灯了,可是面前的这个小姑娘,连元宵都是自己给的,这叫他怎么能不多两分心疼?
所以他来春风楼,不过是与薇仙闲聊,偶尔叫薇仙与他唱个曲儿,从来不动手动脚,今日这上元节也是如此。
“四哥,这元宵真甜啊。”
“甜吧?我阿娘是江南人,就爱吃甜的。你不知道,我阿娘连排骨都要吃蜜汁的。可怜我阿爷是个北方汉子,重咸重辣,为着我阿娘硬是把家里厨子都换成江南的,就连这元宵,都比旁人家的要甜几分。”
薇仙听了,实在很是羡慕这位盛家的胡夫人。
建康城中人人都说,盛家都是靠着盛贵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盛家的那位爷肚里空空没半分墨水,正是因着盛贵妃才能在中常侍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十几年。
但她却觉得,别的不说,这位爷对他的大娘子可真是没得说。若是她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管他肚里有没有墨水,是不是贤臣呢。
像她这样的身份,怕是很难遇到了吧。
薇仙抬头看了看坐在面前的盛鹏,想着他有这样的双亲,一定过的很幸福,他也一定会好好对待未来的那个娘子。
她真的好羡慕他未来的大娘子。
听闻圣人之前想叫靖安郡主嫁给盛鹏,但是后来没成行,她心里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这种事情是很难瞒住的,圣人想要做亲的苗头一出来,许多人都说盛鹏配不上那位郡主,但她却觉得那位郡主未必能配得上盛鹏,而那位郡主终究也是没有这个福分,没能和盛鹏做成亲。
薇仙心里,早对盛鹏生了情意,但她也看得出来,盛鹏对她没有那个意思,他不过将她当作一个小妹妹,将她这里当作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
盛鹏开了窗,看了看外面的夜空:“薇仙,你想过未来过什么日子么?”
薇仙低下了头,她不知道她未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但她知道,她想过的生活,一定是她很难实现的。
这时,刘妈的儿子小木忽然冲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堆像是糕点的东西,满面慌乱。
刘妈是她去年才收的老仆,从云州逃难而来,她看着她为人淳朴、老实肯干,所以招了她做老仆,同时也收了她的儿子小木做自己的随从。
“小木,这是怎么了?你手里拿的什么?”
盛鹏是认得小木的,因着小木总是帮薇仙跑腿。
小木涨红了脸,不知是因为跑的太快还是因着心虚:“我……我……”
在春风楼,薇仙待刘妈母子是很好的。所以今日上元节,小木听人说那中恒糕点铺的红梅白玉糕是最最美味的,他排了许久的队,就是想要给母亲与待自己最好的薇仙姐姐都买上一份儿。
但是排到了的时候,那伙计却说一份红梅白玉糕要二两银子。小木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发现自己甚至连一份红梅白玉糕都买不起。
后来,他看到从云州逃难来的阿狸他们抢了一对儿娘子郎君的吃食之后,很快便跑散了,那对娘子郎君尽管抓住了阿狸,却没有责难他,那小娘子甚至还给了阿狸一两白银。
于是,他便动了歪心思。他央求着阿狸他们帮帮他,让他能得一份红梅白玉糕,他只要一份,他还愿意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与他们分了。
阿狸不知是因着已经得了一两银子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死活不愿意帮他,可其他人听了,却愿意加入,所以他们便一直在中恒附近蹲点,打算找一个好下手的对象。
他们一直盯着买红梅白玉糕的客人,直到他们看到一个独自前来且买了两份红梅白玉糕的小娘子,也就是宋芃。
但小木万万没想到,自己等了半天才选中的“抢劫对象”,是个如此生猛的小娘子,她竟然一路追着自己来了春风楼,所以他吓的只能赶紧躲进薇仙的房中。
毕竟春风楼房间这么多,这又是个风月之地,那小娘子无论如何都很难一间一间搜,把自己揪出来。
小木喘着粗气儿,把自己好不容易得的这红梅白玉糕拿到薇仙面前:“薇仙姐姐,这,这是我送你的红梅白玉糕!”
薇仙听了有些讶异,她并不知道这红梅白玉糕是个什么东西,只当是小木送给自己的元宵礼物。
可盛鹏却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这是中恒一年才卖一次的东西,而且一份就值二两银子,小木与刘妈一年的工钱也不过是五两银,小木哪儿有钱买这样的东西。
于是盛鹏道:“我出去透透气,小木,你跟我过来。”
小木不知道盛鹏为什么要叫自己一道出去,但还是乖乖出去了。临走前,还把糕点塞进了薇仙的手里。
“小木”,盛鹏的脸沉了下来,他虽然往日里是个嬉皮笑脸的纨绔,但真的沉下脸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唬人的。“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小木嗫嚅道:“我……盛郎君,这,这自然是我买的。”因着小木年岁小,还不怎么会撒谎,又因着他确实心虚,便一直都没敢抬头看盛鹏的眼。
“你买的?这红梅白玉糕一份值二两银,你同我说,这是你买的?”盛鹏脸色更沉。
小孩子做错了事可以教,但若是一直像这般不承认,像这般撒谎,那便要好好训了。
盛鹏刚要发火儿,只听得一声娇喝:“嘿你这小兔崽子,总算叫我抓住你了!”
盛鹏一回头,只看到一身烈烈红衣。
面前是一个女郎,肤色有些暗,不是建康城贵女常有的白皙肤色,她穿着赤色的及胸褥裙,搭了个天青披帛,头上梳成一个元宝髻,上面别着一个焰色的蝴蝶簪,两边还插着金色的步摇。当那女郎走近的时候,盛鹏看见她额间还点上了梅花的图案。
最灵动的是她的那双桃花眼,如果带着笑意,一定很好看,只不过这双眼,现下只带着愤怒。
“我说你这小兔崽子,我排了半天的队,你说抢就抢。要是别的便罢了,这红梅白玉糕,一年才得一次!我排了老长的队,连斗灯都没能顾得上看!你们能不能讲讲江湖道义啊,你要抢抢一份儿就是了,两份都给我抢了,你叫我吃什么?”女郎说话像珍珠落玉盘,叮叮当当,煞是好听,但内容却有些鲁直。
这女郎,是宋芃。
因着宋家这几年镇守边关,去年才回了建康城,所以盛鹏与宋芃并不相识。
小木的谎言一瞬间就被戳穿,抬头看着盛鹏,希望盛鹏能帮帮他,眼神中全是“他下次一定不会了”的告饶。
盛鹏叹了口气,向宋芃行了礼:“这位娘子,是这孩子的错,他不该抢您的东西。但现下这白玉糕,已难以再原物奉还,不知娘子可能接受别的赔偿?”
“不是,那一份儿,还挺多的,你们全给吃了?”宋芃的眼睛里,忽然有点绝望。
盛鹏没见过这架势,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对方应该提出一些赔偿要求,而不是这样询问,所以他一时也有些语塞。
屋里的薇仙是听到了外面的架势的,所以她连忙拎着那一份红梅白玉糕迎了出来:“这位娘子,这红梅白玉糕,我已拆开了,但我还没碰过。若是娘子不介意我这等人触碰,这糕点还是物归原主。”
建康人对妓子,还是有很深的偏见的。尤其是贵女们,向来是觉得妓子脏的,别说是吃妓子碰过的东西了,就是和妓子们站在一处,许多女郎都会觉得肮脏。
但宋芃不是这样的。宋芃因着被娇宠着长大,所以从没有体会过世事艰辛,也从不晓得妓子与自己有多么大的不同。
更何况她从小在边关长大,不甚了解这样的红粉堆是个什么情况,所以她并不介意这被薇仙碰过的糕点。
于是出乎意料的,宋芃道:“哎呀,还好还剩,且容我尝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