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萧明漪闭门不出的十来日当中,谢育也没有闲着。
虽然李婵儿在无意中是帮了他一把的,但下药这个行为本身,已经触及到了谢育的底线。
谢育对李婵儿,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无非当作一个普通的来家里借住的亲戚,可现在李婵儿竟然将算盘打到了自己的头上,这未免太过嚣张。
今日是下这等下作的药,来日是不是就要下毒药了?
所以谢育是一定要将李婵儿赶出谢府的。
李氏听了,无论如何也不肯信李婵儿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而且谢育并没有最直接的证据,证明李婵儿做了这样的事。
因着那碗玉屏汤,萧明漪是被他看着喝得一干二净的,因着萧明漪才同自己圆房的事,谢育是绝不能告诉李氏的。
所以这事,到最后也便被搁置下来,李婵儿也仍然住在谢家,只是谢育再不允许李婵儿出现在除了西院以外的其他地方,也再不允许李婵儿接触一切送到东院的食物。
萧国公府收到消息的时候,已是五月了。
当时正琢磨着如何绣大婚团扇的萧昀漱听了,直接将团扇往桌上一拍,就要找谢育理论。
“好好的,我阿姐怎么就打算与他好好过日子了?他是不是威胁阿姐了?不行,我得找他问个清楚!”
长公主劝住了女儿:“问?你怎么问?他现在面儿上仍是小六儿的丈夫,夫妻之间想好好过日子不是常态么?我们哪儿有理说!况且若是小六儿自己都这样想,那我们也没有非要叫他们和离的道理。”
虽然长公主也非常不想让长女留在谢家,但是消息确实是萧明漪的贴身婢女白芷所送,信也的确是萧明漪亲笔所写,女儿心里有这样的打算,长公主也没有阻拦她的理由。
只是对不起高澄那孩子了。
萧昀漱知道阿娘说的有道理,但萧昀漱总觉得不对。
阿姐对阿澄哥哥的感情她是看在眼里的,新年的时候阿姐对谢育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的,万没有三个月就生这样大变化的道理。
所以萧昀漱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直到后来把凌霄叫了回来,她才知道,自己的阿姐竟然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这件事里,阿姐怪不得谢育,因着不是谢育下的药也不是谢育主动,她也没法子去寻李婵儿讨公道,毕竟她一直不与谢育圆房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这是个哑巴亏。
萧昀漱想,阿姐一定哭了很久,一定很伤心。
可是阿姐日后是要与谢育过长久日子的,那么谢育如果能好好待阿姐,她就当无事发生过,若是不能,休要怪她拆了谢家。
至于李婵儿,时日长久,总有收拾她的法子。
然而这也不是萧昀漱现下最该关心的事情。
距离大婚只剩一个月了,萧昀漱的大婚团扇还是没绣出个样子。
当初萧明漪是因着委屈,也没打算与谢育团团圆圆过一辈子,所以没绣团扇长公主也能找个嬷嬷替她绣。
但萧昀漱不一样。
长公主对这场婚事极其满意,萧昀漱确实对徐霁也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也打算与徐霁好好过日子,所以这团扇她必定是要绣的。因着绣团扇必须要新人自己绣,不然便不吉利。
可是萧昀漱长这么大,旁的都能做的挺好,于女红一道,实在不精。
别说是像人家小娘子那样绣个自己想要送郎君的情意深重的图像了,就是绣个最传统的鸳鸯戏水图样,萧昀漱都绣的像个鹌鹑。
所以萧昀漱为了这么个团扇,真的是“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娄谖约着她出门透透气都不去了,因着长公主说了,萧昀漱绣不好这团扇,她哪儿都别想去。
可把她关在毓秀院里,萧昀漱也绣不出来,不会就是不会呀。
五月十五,又是月圆之夜,虽然夜已有些深了,萧昀漱还是没有睡着。
大婚一天一天近了,她的团扇还是没绣出个样子。
萧昀漱坐在屋中,点了灯,面对着那些针啊线啊的,实在很是头疼。
叫她跑马射箭投壶,她能比建康城中任何一个小娘子都要做的更好。但若是要叫她绣东西,那简直是一种酷刑。
在绣东西这事儿上,她最拿手的,大概就是把绣线穿进针孔里。
但团扇她是一定要绣的,到时候各大世家的娘子郎君们都会看到自己这把遮面的团扇,万一到时候她仍然绣不好,总不能拿一把素扇走出去罢,这不仅是丢自己的人,到时候徐霁也要跟着难看呀。
徐霁对自己那么好,实在是一个很好很好的郎君,她怎么能让他出这么大的丑呀。
可是绣不出来就是绣不出来呀。
夜更深了些。
这时,萧昀漱听到自己的窗户檐有些响动,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敲窗户。
这么晚了,到底是谁?如果是家里人,必定会走正门进来,然而这么晚了,家里不应当有人来才是呀。
难道,是什么毛贼?
萧昀漱心里有了猜测,手里便拿了烛台,打算与那歹人搏一搏,同时也预备在接近那歹人的瞬间大喊,将门外守夜的木樨辛夷等人喊醒,一道将这毛贼擒获。
当萧昀漱有所动作的时候,窗外的人其实也透过烛光映出的影子,看到了萧昀漱的动作。
窗外的人有些无奈,于是轻声道:“别怕,是我。”
萧昀漱一听这声音,立刻便听出来,这是徐霁。
于是她立刻便放下了烛台,跑到窗边,打开了紧锁的窗户。
萧昀漱本是打算将窗户全打开的,她想瞧瞧徐霁,如果可以,叫他爬进来也好。
但是开了一小半,她便感到了一丝阻力,窗户再不能开的更大了。
萧昀漱有些疑惑,只见一柄团扇从那小小的缝里伸了过来。
她拿起扇子一看,那团扇上绣着精致的石榴花,她忽然就想到《诗经》里写的“灼灼其华”,尽管那是吟咏桃花的。
她接过扇子之后,窗户便被徐霁从外面合上了。
“六……六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呀?”萧昀漱有些疑惑,不知道徐霁给她这扇子做什么,也不知道徐霁来都来了,为什么还非要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婚期将近,你我其实不该相见的。”徐霁是个守礼的人,若不是情况特殊,他今日不会走这一遭。
萧昀漱也将将反应过来,新妇在婚期将近时,连婆家人都是不便见的,何况是见未来郎君。
“那,那这团扇?”
“阿雰听娄家娘子说,你近来因着绣不出团扇都不能出门游玩,我便将这绣好的团扇送来给你。”隔着一扇窗,徐霁的声音在月色中无端的就显现出温柔。
“我……我不是不想好好绣……我……”萧昀漱捏着团扇的手有些紧。
隔着一扇窗,外头站的是自己未来的郎君,本来一切都很美好,可他来这一遭却是因为知晓自己连团扇都绣不好,特意来送这团扇的,就是萧昀漱再大大咧咧,未免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省得。”徐霁没有对萧昀漱不会绣团扇发表任何意见,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满,他便绝不会在深夜里偷偷给萧昀漱送来团扇。
“可是六哥哥,我,我听说这团扇须得新人自己亲手绣的,不然不吉利,我,我就是手笨些,绣的丑了些,也,也比用他人绣的团扇好呀。”
在萧昀漱看不见的窗外,徐霁的耳根红了红,有些支支吾吾:“不是什么他人。”
徐霁这人向来处变不惊,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怎么会显出慌乱神色,但现下的徐霁,却慌乱的很。
“不是他人?”萧昀漱有些疑惑。
“嗯,不是他人。”
“难……难道是六哥哥你?”萧昀漱惊呼了一声,又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吵醒了睡在外间的木樨与辛夷。
“嗯。”徐霁也有些羞赧。
“你怎的会这一手?”
“我与阿雰曾同四叔一道去过云州。那时候云州境况很是不好,四叔忙着安抚百姓,没时间来关心我们。百姓们连口饱饭都吃不上,我们衣服坏了也不好就说要件新的。家中又没有婶娘,阿雰又小,这些事只能我来做。”
萧昀漱是听说过徐家的境况的,也知晓徐四爷曾带着侄子侄女去往云州任职,但她却不晓得,徐家对这嫡支的血脉竟然如此漠视,小小郎君要自己补衣服,竟是连个嬷嬷都没有。
萧昀漱摸了摸那精致的团扇,一个郎君竟然能将刺绣绣的这样好,也实在是很不容易了。
而且,他绣的还是石榴花呢。细细看来,那石榴花旁边,还小小缀了一点菖蒲。
萧昀漱心中的欢喜就这样升腾起来了。
“六哥哥”,萧昀漱道,“我很欢喜这团扇,真的很欢喜。”
窗外的徐霁听到萧昀漱这样说,唇边也浮上了一层笑意。
她欢喜便好了。
她能欢喜就比什么都要好。
“那便好。”
萧昀漱在屋内细细抚摸那柄团扇,一时间也不晓得同徐霁说什么。
但两个人这样站着,隔着一道窗,天上一轮月,似乎就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