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被围城,但好在罗城守将历经乱世已久,城内粟谷贮备尚且充足。
然则叛军亦历经战场无数,很是游刃有余。
也不派兵攻打,只在城外驻守,耐性极好,偶尔派兵马冲杀叫嚣,慢慢耗损着守城兵士。
城池被围三月,从初始的民心安定,再到人心惶惶。
随着守城兵士的急剧减少,城内惊惧绝望蔓延开去。
再过得半月,所剩食粮已是供不上这许多人吃用了。
叛军最后大举进攻那日,城内已是饿殍遍地。
早几日前便已有人开始吃死人肉了。
云翡悄悄领着祖母将早先藏着的吃食刨了出来。
虽是败坏已久,腐臭难闻,但总也好过从死人身上啃肉。
然而最大的危机是,守城兵士几乎消耗殆尽。
彼时的守将着人敲着锣,乞求满城尚且还没被饿死的寥寥百姓能上城头同战。
城内哪还剩下多少人,男人多已战死,只余些老弱妇孺。
守将却已是管不得这许多了,便是老弱妇孺,只要能上城头便可。
倘若叛军攻破,必然满城屠戮,赶尽杀绝,无人得活。
云翡已是逃得绝望。
上次遭遇屠城,她和祖母皆是藏身于死尸堆下,方才侥幸得生。
却哪里会次次皆能侥幸?
待得她安顿好祖母,上得城墙握着满是干涸血迹的长弓时,城下的叛军已是密密麻麻,势如破竹。
破城兵士杀性上涌,满眼血红,就在撞城柱要破开城门的一刹那,城头有人狂吼:“快看!可是援军?!”
彼时的云翡正颤抖着双手木愣愣的盯着城门下,中她一箭倒地哀嚎的兵士。
那兵士被其他人无情踩踏着,没有人将他扶起。
虽逃难多年,但那却是她第一次伤人。
她的箭法实在太差,并不致命,兵士疼得死去活来。
亦被踩得满脸是血。
愧疚,惊惶,害怕,兼而有之。
她不知所措。
恰在这时,那一句“援军”将她震得回过神来。
抬起头便见黄昏天边的尽头有一大旗风中招展。
浩荡的大军披着半轮血红残阳奔来。
然则城头无人知晓这奔来的大军是否援军。
世道打得这样乱,来人是谁都有可能。
但那是众人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待得大军渐近,有识得旗帜的民众兴奋高喊:“是霍武军!是霍武军!”
听得此言众人皆是心中一松。
不管是不是来抢占城池的,至少霍武军从不屠城。
云翡却来不及再细看了。
叛军也发现了援军,攻城更是猛烈。
云翡满地找着尚余的箭矢,勉力只能拉开半张弓。
但也管不得那许多了,略微瞄准就往城下射去。
那一战在霍武军到来后结束得极快。
待得云翡拖着身子软倒在城墙上时,只看见了西凉王回首望了一眼城头。
见城池安稳,便转身率着大军在橘红夕阳中浩荡远去。
解救罗城一举,想来不过是他行军路上顺手而为罢。
云翡捏着筷箸出神。
而如今为了云家,她无论如何也需与西凉王一谈。
一旁金铃轻轻唤了声九娘。
云翡回神,双眼还有些呆直。
大堂众人已在议论下角村一战了。
“霍大人用兵如神,咱们一个汉兵便可斩杀匈奴五人!”
“确然,满大魏朝再寻不出第二个如霍大人一般神勇之人。”
众人皆以为然,不住点头。
一个羸弱的青年嘬了口茶,叹道:“不只是神勇,霍大人真真计谋无双,不仅以少胜多,那瓮中捉鳖之计更是堪称一绝。”
众人好奇:“你怎的知晓?”
青年一拍木桌,与有荣焉:“家中阿兄便在霍大人军中。此战亦在。若不是需留得一人照看阿母,我必也要投入霍大人军中。”
原来如此,有兄长告知,怪不得知晓内情,众人纷纷投来倾佩的目光。
“可是能与我等详述那下角村一战?”
青年哈哈一笑:“这有何不可。”
大堂内瞬间就安静了,众人聚精会神听那青年娓娓道来。
青年虽比不得说书先生讲话本子那般懂得抑扬顿挫,但奈何战事计谋实是精彩,他又知之甚详。
破关,埋伏,入瓮,箭阵,石阵,火龙,俱都细细道来。
青年人说得口渴,停下来喝茶。
一众听客听得入了神,这可比话本子精彩多了。
见青年喝得慢条斯理,有人已是急不可耐。
急急追问道:“后来呢?听闻此次下角村一战霍大人可是斩杀了匈奴首领,怎生杀的?”
云翡听到此处,夹菜的筷箸一顿。
太也糟糕,她怎能忘了如此重要之事?!
金铃投来关切的一眼。
那边青年人却已是哈哈一笑,将霍大人及晋楚梅七等人分头阻击匈奴众人的事说来。
云翡蹙眉看向青年,本欲上前阻止。
然而堂中众人双眼灼灼,若她当真上前,那作为便太也惹眼,不可行啊。
云翡只能暗自握紧了筷箸。
是她大意了。
待得青年讲完那匈奴惨死于巨弩一击后,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这一战环环相扣,简直精彩绝伦。
便连他等未能亲历之人都听得热汗直冒。
回味片刻后有人喃喃问道:“如此说来,那匈奴不是死于霍大人长矛之下,而是死于远处射来的巨弩?”
青年人见有人质疑,蹙眉,很是有些不愉:
“阿兄离得极近,看得一清二楚,霍大人的长矛已是戳到了那匈奴人心口,便没有那支弩,匈奴也必死无疑。”
云翡听得这句话,呼出一口气,高悬的心渐渐落地。
李仁元已是吃得极饱,正捧着茶碗听得欢。
然作为亲历大战之人,见有人要抹杀九娘功劳,张嘴便要反驳。
云翡见状忙要制止。
金铃快了一步,狠拧了下他的手臂。
虽不知为何,但觉得九娘一南边世家贵女,莫名卷入了一场北境边疆战事,已然是不妥。
倘若名讳再被这般传扬,也不知是好是坏。
下意识的就出了手。
李仁元疼得龇牙咧嘴。
哪知这时有人问道:“既如此,那当时站于山坡之上,指挥巨弩的白衣女子是谁?那巨弩又唤何名?人间怎会有此等杀器?”
云翡全身僵硬,转头看去。
青年蹙眉想了想:“阿兄似是听上官提及几次,那巨弩似叫三弓床弩,现仍在军中。那女子好似叫云翡?”
有人疑惑:“三弓床弩?好生怪异的名字。云翡?那又是何人?”
这下便连青年人也摇头不知了。
金铃靠得近来,压低声音对九娘道:“九娘,此事怕是有些不妥罢?”
云翡并未作答,自是不妥,大大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