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已经坐在门槛上半个时辰了。

一大清早，管家就在门厅召集了府中的丫鬟婆子，安排着扫洒、擦洗一类的琐事。沈老爷昨儿来信说今日就回了，所以这沈府自然要打扫打扫，以便迎接自家老爷的归来。老婆子们经验足，一人手下带着两个小丫鬟，往各个院落散去。

先前聚满了人的门厅，一下子冷清了不少。管家估摸着时辰，小公子该起了。他指着两个侍弄着花草的丫鬟，“你们俩到一居室外候着，小公子醒了就伺候着更衣，听清楚了，去吧。”小丫鬟领了命，转过身来从门厅一侧的石路上走了去。

门厅跟一居室中间隔了个水池，也就意味着要到一居室，要么经过重檐山房，绕过明瑟楼再拐个弯。要么穿过五峰仙馆和石林小院。府里的老人们都习惯了从山房那侧去一居室，两个小丫鬟则是前几天刚进的沈府，院落的位置都还没摸清，迷迷糊糊地却走进了石林小院。

石林小院是沈家先夫人生前住的院子，自夫人仙逝，石林小院就没人再进去过。老爷本想封了那个院子，耐不过小公子的哭闹，这才作罢。老爷虽没下令府里的人禁止入内，但大家心里都门儿清，那院子进不得。

前些年，小公子还小，院子里的老人们，还会说夫人狠心，就这么丢下了小公子。有次管家跟几个小厮喝高了，说漏了嘴，原来这夫人啊，不是仙逝了，而是跑了。府里的老人也就对夫人闭口不提了，只是这心里总归要埋怨几句。

两个小丫鬟被吓坏了，院子里满地的落叶，石凳上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内屋的纸门也破败不堪。小丫鬟们刚准备提起脚来往后退，隐约地却听见，屋子里有浅浅的声音，像极了小孩子的哭声。两个人壮了壮胆，握着对方的手，战战兢兢地往内屋走去。刚走到门口，大门就被由外而内的拉开了。

小公子穿着中衣，双眼失神地看着前方，径直穿过了两个小丫鬟靠着的胳膊中间，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往前继续走去。小丫鬟们跟了上去，才发觉小公子进了一居室，重新躺在了床上。

又过了一会儿，小公子开始唤起下人。惊魂未定的俩丫鬟才慌慌张张地进内屋帮小公子整理内务。

“你们俩新来的？”沈叶见到两个陌生面孔在屋子里忙前忙后，便随口问了句。刚端着脸盆往外退的丫鬟手上一软，水洒了一地。小丫鬟惊恐地赶忙跪在地上求着饶。

“算了，你们快些收拾。”沈叶不清楚小丫鬟为什么这么害怕自己，所以语气不太好。刚走到门口，又停下小声说了句“这事就别跟管家说了。”

听说今天爹爷要回来了。昨天教书先生让沈叶在还砚簃背夫子文章的时候，蓦然听到的。沈叶昨天不知试探了管家多少次，管家都支支吾吾地，藏着掖着就是不告诉他。

所以才有了一开始那一幕，小公子坐在门槛上发着呆。

街道的一头有辆马车驶了过来，沈叶激动地站起身来，坐的时间太长，双腿发酸，一下子没站稳，摔了一跤，膝盖破了一大块。马车停在了沈府的大门口，沈老爷从马车里边下了来。沈叶刚想爬起来往爹爷身边跑，紧接着马车里又下来了一个小姑娘，还是爹爷抱着的。沈叶气呼呼地转了身，一瘸一拐地往院子里走。

沈叶现在是明白了，管家不告诉自己爹爷回来是为什么了，原来外面人说的都是对的，娘是被爹爷气死的，爹爷外面有女人，这次还把那女人的孩子带回来了，这让管家怎么说得出口啊。

“阿叶，过来给爹看看。”沈治从刚进门就感觉出儿子在生气，至于气的原因，沈治也略知一二，外面的话沈治不想管，但儿子显然放进了心里。喊了好一会儿，沈叶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爹爷，你回来了。”沈叶故意站到了小女孩的面前，挤进沈治的怀里，撒起娇来。小姑娘自觉的往旁边挪了挪，对于沈叶不待见自己，小姑娘心知肚明。

“阿叶最近学习可有用功，听程伯说先生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啊。”沈治摸了摸儿子的头，蹲下身子，细细地询问儿子的近况。

“自然是用功的，不信，爹爷可以考考。”沈叶自信地昂起头，等待着父亲的检查。沈治笑了笑，拉过站在一旁的小女孩，对沈叶说：“阿叶，爹给你带回来了个妹妹，你喜不喜欢。”先前还洋洋得意的沈叶一下子泄了气，虽然猜到这个孩子是外面的女人给爹爷生的，可从爹爷嘴里说出来，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沈叶甩开了沈治的手，气呼呼地拖着受伤的右腿往门厅走。

“一一啊，你不要害怕，阿叶人很不错的，就是一根筋，过段时间就好了。”沈一一点了点头。

沈一一是沈治给她取的名，听沈治说，一一是在达录城外的小坡上被发现的，身上的玉佩刻着一一两个字。一一醒过来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沈治以为一一是摔到脑袋了，也就没继续问。沈治本想把一一托付给路上的一户人家，可沈治一走，一一也跟着走，沈治没办法，只能带着一一回了家。

沈治让下人把殿春居收拾出来，沈一一就这么住了进去。很巧的是，殿春居跟一居室就隔着两道院墙，一居室跟殿春居本就是一体的，先夫人嫌弃院子太大，冷清，老爷就把一居室分成了两个小院子。沈叶如果知道隔壁要住进来沈一一，当初就不该只要一居室，殿春居用来做书房也好啊。

自那日沈一一进了院子，这都过去半个月了，每日都是丫鬟把吃食端进端出，沈一一一次都没出过院门，更别谈跟沈家父子同席了。

也就第一天，沈叶见到了沈一一，虽然没有好脸色。再说了，这也不能怪沈叶啊，你想啊，某天你爹带着个小孩子对你说，这是你妹妹，搁谁身上，都该是这反应吧。

后来沈治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沈叶。沈叶本想找沈一一道个歉，却一直见不到人，所以只能走到殿春居门口，让里面的丫鬟通报一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