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空一碧如洗,净如新拭。院中的梧桐树经昨夜一阵风吹,深褐色的叶簌簌铺落了满地。
苏永峥一家人早早地用过早饭,迎着晨曦初露坐上了出门的马车。
车前的骏马皮毛乌亮,四蹄踏下,平稳而有力。马车通体呈黑色,随处用银线刻出简洁素净的花纹,无形中透着股清贵之气。
车内宽敞,铺了层厚实的黑色漳绒,柔软舒适。中间摆了张几案,放置些瓜果零嘴。
苏永峥几人各自安坐于内。
宜言被舒妤抱在怀里,犹在安睡。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襦裙,已满周岁看起来仍然是个团子,粉粉嫩嫩的。
淮扬坐在苏永峥身旁,因起得早,双眼迷蒙惺忪,他一手捂着唇,打着哈欠问道:“娘,我们是去外公家做什么啊?”
“舅母有宝宝了,我们去看望舅母呢。”舒妤满脸盈笑,很是欢喜哥哥有了自己的孩子。
“宝宝?就像妹妹一样的宝宝吗?”淮扬听到娘的话,双眼放光,立时清醒了过来。
“对啊,就像当时娘怀你妹妹一样。”舒妤清秀隽美的黛眉弯起,止不住唇边的笑意。
淮扬坐直了身子,眼睛亮晶晶的,顿时满怀期待,困意一扫而光。
苏永峥在一旁看着妻子,闻言眼底涌现出温和之意。
舒御与其妻的故事,也已在江南被传为了一段佳话。
出身名门世家,舒御风度儒雅,品貌俱佳,江南倾慕他的女子自然不在少数,走在街上手帕锦囊也收到过不少,然而他悉数拒了。
之后更是任多少人踏破舒家的门槛给他亲,他都不为所动。
几年后,适龄的女子各自婚嫁,媒人也不得不歇了心思,连舒家父母也不再催促。
但三年前,舒御却被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叶家姑娘缠上了。
初初及笄他九岁的女孩子,古灵精怪的,满腔赤诚地跟随在他身边,痴心不悔,两人好一番纠结缠闹才成就姻缘。
婚后更是由于年龄差距的缘故,舒御把她当成孩子一般呵护照顾,也迟迟不肯要子嗣,唯恐她因过早受孕而山身子。
尚在闺中的女子个个羡慕不已,二饶故事也广为流传成为佳话。
但这对苏永峥而言,却一点也不美好。
舒御无子嗣,舒妤便动不动就被催着带淮扬和宜言回娘家,还一走半月,独留他一人在偌大的府中冷冷清清的,夜夜孤枕而眠。
现如今,舒御可算是把自己推销出去了,妻子便不需要再时不时地离开他了。
如此想着,苏永峥舒展了下手脚,心情好了不少。
“夫君,在前方不远处的绸缎庄子前停一下吧,我下去挑几匹合适的缎子送给嫂嫂腹中的孩子。”舒妤抬眸含笑道。
昨消息来得晚,今日又匆匆忙忙的,还没来得及给哥哥嫂嫂准备贺礼。
而且最近听,江南来了几个心思灵巧的绣娘,有不少时新的花样子,也挑个两匹,给家人做些新衣裳。
苏永峥前两日听妻子念过这家绸缎庄,此时看着妻子娴雅温婉的面容,岂有不应之礼。
“嗯。另外近日言言又长大了些,也该添些衣裳了。”他边着话,边将视线停留在妻子身上,不移开半分。
舒妤低头,弯弯的柳叶眉藏笑,知晓夫君是怪自己最近忙着照顾女儿,冷落了他。
那自己就多给夫君做两身衣裳吧。
苏永峥向外吩咐着,很快就到了绸缎庄前。
舒妤见庄内有几位相熟的妇人,叶夫人也在其内,就把女儿递给夫君,让几人坐着等一阵,笑着迎上前去。
苏永峥抱着女儿,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忽听到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睁开一双如浓墨般幽深的眸子,转头看过去。
淮扬憋红了嫩白的脸,神色纠结地看着他:“爹爹,我想去方便一下。”
苏永峥眸色淡淡地颔首,随即仍阖上了眸。
淮扬于是忙不迭钻出了马车,一溜烟跑进了巷子里隐蔽的角落处。
片刻后,他正通体舒畅地转过身来,冷不防视线对上个人,立刻被吓了一大跳。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准备绕着他走过去。
“哎哎哎,你等等。”来人语气急急的,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然这么无视他。
多少人送上门来想给他当弟子他还不愿意呢,这个臭子真不懂事。他气哼哼地,吹得灰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
淮扬向周身望了望,确定是在喊自己,眸光困惑地看过去。
那老先生疏眉细目,两鬓染白,胡子灰扑颇,着一身粗布衣,颇像个算命的,只是脸上的神色有点奇怪,有些像是自己赌气时的样子。
他左手持着白色布幡,上书“算命”两个黑色大字,别无其他字样,白底黑字十分醒目。
淮扬端正神色,礼貌性地走近,尚且稚嫩的眉眼温和良善:“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老头见此才停止了吹自己为数不多的胡子,稀疏的眉毛挑了挑,晃了晃手中的白幡,问道:“要算命吗?”
淮扬闻言一愣,旋即抿唇笑答:“谢谢,不过我不需要。”
老头听到,又开始气呼呼地吹自己的胡子,见到他转身又要走,胡子也顾不得吹了,连忙扬声道:“我免费给你算还不行吗?”
“我爹爹过,命不是算出来的。”淮扬语气很认真。
虽然平时爹爹总是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但他一直记着爹爹过的每一句话。他觉得爹爹只是不会表达,其实对自己还是很好的,虽然好像更疼妹妹。
不过他也最疼妹妹啊。想到白白软软的宜言,他咧开嘴,喜滋滋地笑了。
那老头看着淮扬一脸傻样,只想嘲讽出声。
他十年前在京畿碰见苏永峥时,就对他过,江南才是他最终的安身之所,却被他无情地用眼神无视了,如今还不是应验了。
“你家庭和睦,父母恩爱,有个妹妹,今方一岁,你生于己亥年戌时三刻,属于难产,身子不如一般男孩儿强健,却尤爱习武练剑……”
他索性不再废话,直接不急不缓地一一叙述开,果然成功地止住了淮扬的步子。
淮扬听着,开始还不怎么在意,后来听他竟然一,忍不住困惑起来。
“真是免费的吗?”淮扬回过头来,略显犹疑地看着他。
老头哼哼出声,点零高昂着的头:“还不把手伸过来!”
淮扬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伸出了手。只见他伸手
竟然把上了他的脉。
淮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按上自己腕的手,算命,怎么和看病这么像?
那老头也不看他,只凝神屏气,内力悄悄潜入,探他的脉络筋骨。
须臾,他收回气息,暗自点零头。
虽不算顶尖,但劲路通达,是个好苗子。
淮扬还犹在不解中,那老头就移开了手,慢悠悠地卷着自己的幡就要离开。他轻轻抿唇,走上前问道:“算命爷爷,您算出什么了吗?”
“哦,我算出你不是个困于江南的人。”他漫不经心地回。
淮扬垂眸,长睫随着思绪游移微微颤动,一张稚嫩的脸严肃皱眉的样子,颇显出几分可爱。
他抬头想再问问这句话的意思,发现早已没了那老头的身影。
太阳忽然冒头,周围瞬间亮了很多,晃了下他的眼,淮扬这才突然反应过来爹爹还在等自己,也不待多想,急急地往回奔。
他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车,一屁股坐进去,轻微地喘着气。
舒妤还未回来,想是缎子式样挑花了眼。苏永峥轻柔地抚着怀中女儿的背哄她睡觉,抬眸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我肚子不太舒服,所以耽误得久了一点。”淮扬低着头,不太敢告诉爹爹刚才的事。
他话音刚落,舒妤纤纤素手便挑开了马车的锦幔。
苏永峥见状,一手抱紧女儿,一手伸出,倾身靠近,稳稳地扶了妻子进来,未留意淮扬方才的异样。
淮扬遂低头不语。
马车车轮滚动,缓缓向舒府行进。
及至舒府,欢聚笑谈,庆贺有加,免不得在其待了一日,至晚间用过晚饭方归。
晚间,苏府有人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