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昔似乎对桂花老饶离世接受得很自然,即使偶有伤悲,忆及往日二人互相扶持陪伴的无忧时光,内心也会很快释然。
毕竟是曾历经风霜刀剑严相逼之人,心中自有一股沉厚平和的力量去承受那些苦难与不美好。
是以,几人再次拜祭过桂花老人,又与白昔道过别,便离开了。
如同来时一般,宜言和淮扬坐在马车郑
温韫骑在一匹皮毛雪白的骏马上,四蹄踏下,向前驰骋,秋风烈烈,扬起他的衣袂。
温润如玉的面容之上,清清朗朗的眉目自然舒展,笔墨难绘的清隽眼眸中,瞳孔漆黑如墨,仿佛千尺之下的桃花潭水般沉敛无波。
修长的十指紧攥着缰绳,他背脊挺拔,无一丝折弯,宛如傲骨不屈的苍苍劲竹,不惧风雨严寒。
似乎是因肃肃秋风的缘故,他一身温和俊雅褪去了几分,倒无意识地添了些拒人千里的冷淡漠然。
策马一路向前。
白马银鞍,翩翩如玉少年风姿。
倏然间,听到马车内传来声响,温韫神色微动,下意识地留意了几分。
马车内。
宜言跪坐在几案前,牙白色衣裙在墨色漳绒上迤逦开,衣摆不时随着她的动作微漾,月白色团花纹也随之轻轻晃动。
姑娘双手搁在几案上,环成一圈,脑袋埋在里面,瓮声瓮气地唤道:“哥哥。”
淮扬立即循声望去。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姑娘把自己蜷成了一团,只留着一个后脑勺对着他。
淮扬失笑,问:“妹妹,怎么了?”
将及弱冠的少年,眉宇仍然是飞扬着的,一贯豪放随性的嗓音因面对妹妹,刻意压低了,而显得颇为轻柔。
宜言听到哥哥的回应,细腻如白瓷般的脸转了个方向,面对着他。
姑娘纤密卷翘的睫羽微微垂下,颤动如展翅欲飞的蝶翼,嫣红润泽的唇瓣轻启,独属于她的温软嗓音此时却略显低落:“哥哥,所有人最后都会像老爷爷一样吗?”
淮扬稍愣了下,才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他倒不是很在意,答道:“是啊。”
“人有生老病死,这是很正常的。”
“那爹娘、哥哥、温哥哥,你们都会离开吗?”宜言抿了抿唇,嗫嚅着问。
淮扬却并没有正面回答:“我们还会陪妹妹你很多年的。”
他靠近,亲昵地揉了两下妹妹的脑袋,语调放轻,看起来不甚在意。
宜言却听出他的意思,哼了声,有些负气地又把脑袋埋下了双臂间,把自己团得更了。
姑娘这副模样,就像是因不想面对什么,而偷偷躲在洞里分外可爱的动物。
淮扬忍俊不禁:“没有人能逃避得了这个,不过是时间不一样而已。”
“我们的人生都还刚刚开始,不必提前考虑这些。”
“最重要的是现在。”
“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喜欢的事情都通通做好,尽量不要让人生留遗憾。”
淮扬的嗓音低柔,却掩不住他眸光中肆意飞扬的奕奕神采,恍若终将翱翔高空的雄鹰,不困居于这一方狭地。
宜言闻言一时怔然,没有话。
她忽然想起那些幼时陪伴她,后来又不见聊动物伙伴们,终于意识到了它们的去处。
动物的寿命或长或短,终究是难及人类的。
宜言的动物伙伴们,临终前大都去找了个安静无饶地方,默默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没有告诉宜言。
大约是不想给这个幼嫩纯真的女孩,增加伤悲。
经桂花老人这一事,宜言才终于意识到她的伙伴们为何很多都会在某一时刻突然不知所踪。
那些纯善朴实的动物们,不论陪了她多久,无一例外都成了她幼年缤纷色彩中的一笔,或浓或淡,皆为她所铭记。
“妹妹你更是如此,尽管放手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都有我们做你最坚实的后盾。”淮扬继续道。
受尽娇宠的少女,便该在他们为她撑起的羽翼之下,恣意无忧地活着,无拘无束地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他们愿意宠着呵护着,无需任何人置喙。
淮扬徐缓如清风的声音传入宜言耳中,她只觉得心中那些纷乱的思绪顿时都被拂去,只余一片清透澄澈。
她当即展颜一笑,杏眼弯起如的月牙,软软的嗓音里透着发自内心的认真静笃:“嗯,那言言以后也要做你们坚实的后盾。”
淮扬只笑而不语。
宜言唇瓣轻启,歪着头笑问道:“言言是可以去做任何事情吗?”
“是。”淮扬毫不犹疑地点头。
姑娘娇娇软软的,清澈灵动的杏眼里有盈盈的笑意浮动,明眸皓齿嫣然笑着的模样,乖巧得不行,哪像是会去做什么非同寻常的大事坏事的样子。
淮扬很放心。
宜言点点头,抿唇笑着的模样无辜又狡黠。
隔着车帘,姑娘娇软动听的嗓音裹杂着秋风,落入温韫耳中,他视线稍稍垂下。
姑娘被家中保护得很好,干净纯粹得不染半分尘埃,但对有些于旁人而言颇为残酷的事实,她却能很快接受,不会长久地困扰其郑
大约是她不曾接触那些芜杂灰暗,心性纯稚反而有时显得更加通透。
温韫踢了踢胯下的骏马,向车身靠近了些。
恰逢一阵清风拂过,将垂下的窗幔掀起一角,姑娘捧着一颗鲜枣埋头吃着的模样撞入温韫眼底,荡起清浅的涟漪。
宜言只露出了侧颜,也是一掠而过,看得不甚明晰,但不知为何,姑娘脸颊处因唇角弯起而浮现的一点梨涡,那么清晰地刻在他的脑郑
他目光复又移过去。
可惜的是,窗幔静默地垂落着,将他欲探寻的视线阻隔在外。
但这并不妨碍听力敏锐的他知道马车里发生了什么。
一阵阵清脆的咀嚼声响起,接连不断的声音让人不由得好奇什么东西如此可口。
有缕缕水果的甜意自马车内随风飘出,缓缓地窜进温韫鼻尖里。
他不必多看,便能想象出姑娘莹白的指尖捏着色泽艳丽的鲜枣,低垂着脑袋,一口一口地鼓着腮帮子咀嚼的模样。
她必定是笑眼弯弯地连着吃了好些,之后被淮扬拦下,劝她不要吃太多。
她会乖巧地应下,然后慢吞吞地爬到马车壁旁,左蹭蹭右蹭蹭找个舒服的位置,背靠着开始睡觉,粉嫩的唇角必定是弯着的。
真是个贪吃又容易满足的姑娘。
温韫薄唇无意识地扬起愉悦与宠溺的弧度,眸光微动,漾着如月光湖水般的温柔。
风又一次吹起窗幔,抬眼向内看去,可见马车内的情形,与温韫所想,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