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有一个葡萄架,细碎的枝叶蔓蔓青绿,攀爬绕架缠藤,其上已有的青色葡萄在生长着,只是若尝起来会很是酸涩。
这几条葡萄藤生长得茂盛,密匝匝地爬满了架子,宜言在屋内待闷了时,就喜欢跑出来躲在葡萄荫下纳凉消暑。
已是掌灯时分,廊檐下的珠子灯却并未被悉数点亮,而是只亮了其中几盏,灯影随风摇曳,渲染出朦朦胧胧的氛围。
上弦月弯弯,月华如水倾洒而下,仿佛给院落及树木都笼上了一层空明澄澈的薄纱,静谧而美好。
庭院中桌凳俱全,苏府一家四人各自坐下,桌上陈设着各式新鲜时令瓜果。
乞巧节又称七夕,拜祭活动自然是在晚上。
按照岁时风俗,香案已在今日清早就备妥,自傍晚时分开始向七姐祈福。
燃上香烛烧过纸钱,随后进行烧香。
点燃三支沉香,浅淡的轻烟袅袅盘绕而上,香味并不浓郁,有一种连绵不绝沉静的韵味,清雅而古朴。
乞巧节是对女孩来颇为重要的节日,因此又称“女儿节”,作为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淮扬自然要赶回来陪宜言过节。
但苏永峥和淮扬对于祭祀七姐乞求巧艺无甚兴趣,因唇了烧香的时候,只由舒妤和宜言分别上三支香,祈福许愿。
舒妤款步走上前,婉约柔美的面容上满是认真祈愿之色,她躬身几拜,将手里的香插到香炉郑
身为一家主母,婚姻美满,儿女俱全,舒妤自是乞求一家人永远幸福安康。
她随之退后,看到儿子淮扬满脸懒懒散散不在意的表情,柳眉微蹙,轻轻瞪了他几眼。
淮扬本在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想看看他走了这几月家中有无什么变化,母亲的视线投过来的下一瞬,他即敏锐地捕捉到。
轻易辨别出这神色间的意味,淮扬连忙收了脸上散漫的表情,对舒妤露起一个飞扬的笑容来。
行将加冠的男子丰神俊朗,笑起来眉宇恣意飞扬,眸中蕴着潇洒不羁的奕奕神采,浑身上下布满了洒脱之气。
刚从江湖上回来不久,淮扬身上那股纵意放达之气未褪,整个人如同一只不受拘束的苍鹰,合该翱翔于九霄际。
舒妤见到他这般神采,纵有千般万般焦灼忧虑也无从言,只能暗自无声喟叹。
拜祭七姐时,不仅可以乞求家人安康,同时也可以祈祷姻缘。
眼看着一双儿女都长大了,舒妤不禁开始担心起他们的婚事来。
淮扬行将至弱冠之年却仍定不下心,满心满意只想往江湖上跑,全无娶亲的心思。
她之前还时常催促着,后来渐渐地见他是真的对此无心,也只能随他了。
至于女儿,在她心里,实在还是一个孩子呢。
光阴迅速,她犹记得女儿幼时那肉乎乎的白团子模样呢,如今却已成长为豆蔻年华的少女了,只余一年,便要及笄了。
议亲虽不急,但不知女儿何时才能开窍,懂得这男女风月。
所幸无论如何,如今都有可以托付的人,不必担心她以后受苦。
舒妤已经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任他们去吧。
然而每次见到淮扬那分外懒散随意的姿态,她还是忍不住气闷,总想瞪他几眼出出气。
苏永峥瞥见妻子生动又有几分孩子气的模样,唇角勾起宠溺的笑,伸手将她揽入怀郑
舒妤被环住,也不再看淮扬,径直向后倚进夫君温暖宽阔的怀里,开始和他柔声细语着话。
淮扬见状松了口气,一抬眸又见他爹低头看娘的眼神温柔得不像话,全然不像是对待他时硬邦邦的样子,长长地叹了声气,感叹起他在家里的地位来。
他移开视线,看向家里显然地位最高的妹妹。
宜言已经上过了香,正在许愿。
乞巧这个节日本就是宜言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们过的。
朗朗高挂的皓月之下,女孩们沐浴着月华清辉,乞求七姐能赋予她们聪慧的心灵和灵巧的双手,让她们拥有娴熟的女红针黹技艺。
同时祈祷美好的姻缘。
但低垂着脑袋的姑娘并没有乞求巧艺这种她已有的东西,当然也没有祈祷姻缘。
她求的很简单,家人好友平安。
宜言自在动物们的陪伴下长大,但动物的寿命岂能及上人类,多半几年后就寿终离世了。
它们多半是在临终前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度过最后的时光,就这样陪伴过姑娘一段岁月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姑娘幼时不知,只以为它们去了其他的地方,着实难过了好一阵。
后来渐渐长大,便明白,它们是同桂花老人一样,去了另一个她去不到的世界。
她未曾和任何人过这件事,也不曾去强求它们最后的时光,而是默默地待它们更好了些。
正如草木岁有枯荣,动物与人也有生死。大抵世间万物,都逃脱不过生死,至虫蚁蜂蝶,大至鸟兽人类,概莫能外。
这个道理,宜言年纪已经明白了。
所以,心思纯净的姑娘所求不多,只希望她在乎与在乎她的人平安就好。
宜言一向覆满柔软的眉间此刻满是恳切真挚,清灵灵的杏眼忽然变得异常通透,似乎能穿透一切,直抵灵魂。
“言言。”淮扬倏地扬声唤道。
宜言闻声,转头嫣然一笑,软声软气地唤:“哥哥。”
淮扬把妹妹拉到身边坐下,塞了一块黑豆凉糕到她嘴里,问:“刚才许了什么愿望?”
姑娘咬着口中清爽顺滑的糕点,软嫩的腮帮子鼓动着,如埋头吃食的胖仓鼠。
把口中的东西都咽下去,宜言抬起眸子,狡黠轻灵的笑意盈盈流转,她歪头:“哥哥你猜呀。”
姑娘身着翠色罗裙,身姿纤细,清辉之下明眸若水,漆黑的夜空中点点星辰倒映其中,闪动着细碎晶亮的光芒。
明眸皓齿,笑颜如花绽,仿若月夜下的精灵。
淮扬听到这话先是愣了愣,随即眉梢轻挑,屈指轻弹了一下妹妹的脑门,佯装生气道:“还不快。”
宜言被弹了下,连忙捂着前额,气呼呼地瞪着他,杏眼湿漉漉的:“就不,就不,言言就不。”她使劲摇着头,就像个任性不服输的孩子。
淮扬看到妹妹这异常生动的表情,手下发痒,很想再弹一下,无奈妹妹看起来气鼓鼓的,只得作罢。
“笨蛋。”他低声道。
你不,哥哥怎么去帮你实现啊。
与其去乞求那什么虚无缥缈的织女,不如告诉哥哥,哥哥去帮你实现啊。